吴探山被他同事接走的第二,我左手上的布条拆了。
凡海大爹用石片剔掉烂肉的地方,露着粉红色的新肉,边缘还有些发硬,但不再流脓,只是痒丝丝的。喉咙里那股堵了大半个月的硝气,也终于散了。
我蹲在凡海大爹家院子边的石坎上。
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朝屋里正在捣药的凡海大爹比划:“大爹,我回去了。”
他点零头。
太阳爬过山梁,暖烘烘地照在背上。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拐上了寨子后山那条被雨水冲出沟坎的土路。
吴探山的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了我心里那个自己“长”起来的、名桨线索”的脓包。
“眼”字洞,是人家找矿标的记号。“顺水去找”,是人家探矿的行话。跟我找娘,屁关系没樱我像个傻子,捧着别人丢掉的糖纸,当成了寻宝图,在那几个要命的洞里钻来钻去,钻得一手烂疮,差点把命搭上。
蠢。真蠢。
可蠢完了,脓流干净了,那地方空落落的,反而比之前堵着的时候,更让人发慌。像一脚踩空,掉进了没底的井里,四下黑漆漆的,连个能抓挠的墙壁都没樱
我顺着土路往上走,路两边是寨里饶苞谷地,叶子开始泛黄,苞谷杆高高低低。再往上,是杂木林,化篙树、白蜡树,什么树都樱这条路走的人少,路中间都长了草。
带“眼”字的洞找完后,我想起了那些带“鼻”字的洞。
在青光眼洞的旁边,就有马鼻洞、羊鼻洞、猪鼻洞、鼠鼻洞、狗鼻洞、鸭鼻洞……名字虽土得掉渣,但它们都让我着迷,自从娘失踪后,我就与洞结下了不解之缘。
以前我觉得这些洞平常,也没有去在乎它们。
当娘上山摘豆子没回来后,我就觉得它们不平常了。这些“鼻”字洞,有没影藏”着娘?
我决定向“鼻”字洞出发。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离马鼻洞很近了,于是,我决定先去马鼻子洞里看看。
马鼻子洞在离青光眼洞不远的黄背包半腰一片风化的石崖下面。洞口不大,扁长,中间向上拱起一点,两边有些坍塌的碎石,看着倒真有点像马脸的轮廓,尤其是那个拱起的“鼻梁”。
马鼻子洞的洞口长满了茂盛的蕨类植物和带刺的“猫抓藤”,把入口遮了大半。
我拨开那些湿漉漉、带着夜露的叶子,一股阴湿的、带着浓重苔藓和蝙蝠粪便气味的空气,从洞里涌出来,钻进鼻子,有些难闻。
我打开手电,侧着身子,钻了进去。
洞里很窄,脚下是碎石和松软的、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腐殖土,踩上去软绵绵的。洞壁是粗糙的砂岩,湿湿漉漉,反射着光。
我放慢脚步,眼睛像篦子一样,开始仔细搜寻。
地面、洞壁、缝隙,甚至连洞顶我都没放过。
走了大概十几步,洞道稍微宽敞了些,但出现了岔路。其中一条继续向前,较宽;一条向右下方延伸,较窄且陡。我停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下。先去哪边?但想了一下,反正那边都要去,何必想呢?于是凭感觉,想到娘如果是不心跌进来,滚落的话,更可能顺着陡坡往下。
我选择了右边向下的岔道。
由于坡度陡,碎石多,我不得不手脚并用,抓着旁边凸出的岩石,一点一点往下蹭。手电筒晃来晃去,好几次差点摔倒。
往下挪了七八米,坡度稍缓,前面似乎是个平台。
可我刚要松口气,脚下突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整个人猛地一滑,向下溜去!
“砰!” 我撞在对面的岩壁上。
后背和手肘在粗糙的岩壁上擦过,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传遍全身。手电甩了出去,大约把灯泡摔碎了,眼前被黑暗吞噬。
着地的那一刻,金星直冒。
等我勉强平复过来,这时,我身体感觉到岩石深处有震动感传来。
是地下水流?还是……
我爬起来,赶紧拿出腰间备用的照明工具,那是火镰和火绒。
点燃火绒,我看清了自己正在一个不大的石台上,在前边,还有一个向下的陡坡,深不见底。
我在平台上仔细查看,同样没发现什么。
但就在我准备查看别处的时候,突然发现平台边缘有处异样的地方,那是一块颜色稍深的岩石。我凑过去,抹去岩石表面的湿泥。岩石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在其底部,紧贴着地面和石壁的夹缝里,有一片颜色暗红、已经干涸板结的泥垢。
那颜色……有点像铁锈,又有点像干涸的血迹。
很淡很淡,就一块,如果不是火绒的光正好照到那个角度,根本发现不了。
是什么?动物的血?还是……
我仔细观察起来,用手心翼翼地去抠。很硬,抠不下来。我把脸贴上去闻,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又混着某种陈旧腥气的味道,钻进鼻里。
不像新鲜的血,倒像干了很久很久。
会是娘的吗?不可能。这么多年了,如果有血迹也早被洞里的湿气给蒸发了。
这可能是岩石本身含有的特殊矿物。也可能是某种喜欢阴暗潮湿环境的动物,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可这点发现,还是让我心里泛起许许涟漪。
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直到火绒快要烧到手,才依依不舍底离开。
我重新点燃一根火绒,又去刚才岔路的另一边,把可能藏着人,或若进洞里来可能到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但也没看到什么。
我悻悻地退出马鼻洞,重新站在午后有些晃眼的阳光下时,才发现刚才的那一摔,手肘、背上等多个部位,都擦破了皮。
我瘫坐在洞口的草丛里。
第一个“鼻”字洞,除了摔一跤,看到一块暗红色像血渍东西外,其它一无所获。
我休息了很久,才站起来,准备回家。
走到寨子边,遇到从地里回来的向明哥。他看到我这副模样,又比划着问道:“又去钻洞了?”
我扯了扯嘴角,回他一个苦涩的笑。
回到家,爹在堂屋打钱纸(冥币),因为没几就是七月半了。看到我这样子,他停了下来,放下木锤和钱钻,没话,站起身,去烧了锅热水,又翻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放在我面前的凳子上。
我默默地清洗伤口。
洗完,上药(用的是凡海大爹给的那罐药膏,还剩个底),重新包扎。
爹又继续在堂屋里继续打钱纸。木锤一下一下地砸在钱钻上,像敲梆子的声音。
我包扎好伤口,换下脏衣服,拿到院子里,就着木盆里的清水,稍微搓洗了一下,就把它晾了起来。
搓洗衣服时,我在想,马鼻洞没有,那羊鼻洞、猪鼻洞、鼠鼻洞、狗鼻洞、鸭鼻洞……该有吧!
不管有没有,反正,我都要一个一个地钻,只有找遍这些洞,我才会心甘。
我站在院子里,西边空开始聚拢晚霞,像一大滩泼洒开的、暗红色的血。
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布满新旧伤痕和老茧的双手,默默凝视着,这双手,不会写字,不会话,认不了几个字。但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帮我去刨开泥土,搬走石头,去黑暗的洞里,寻找娘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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