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遁一脸惊讶,苏颂眼中闪着自豪的光芒,“遁哥儿,你还记得赠予行冲的那个会自己打铃的‘闹钟’否?”
“那闹钟的发条与擒纵之机关,甚为巧妙。老夫便是受了启发,让韩先生与工匠们依此原理,微缩仿制了这样。”
“以簧片代水轮,以擒纵控其速,其报时之准,与顶上这座大家伙,分毫不差!”
韩公廉在一旁补充道:“正是。苏郎君所赠之钟,其擒纵机构能等时释放能量,稳持节奏,实乃精妙。”
“应用于此样,再辅以更精密的齿轮组,便可模拟日辎漏刻之变,驱动木人,准确报时。”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样中层的木阁突然“咔哒”一声打开,一个怀抱着“酉时初刻”木牌的木人滑出。
苏遁看着这完全由机械驱动、自动报时的微缩模型,心中的震撼比刚才更甚!
这不仅仅是仿制,这是对核心技术的掌握和再创造!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后世人人家中都有的挂钟,脱口而出:
“世翁!韩先生!此样既然能独立精准报时,何必一定要这浑仪、浑象之形?”
“若去其上层,只保留这报时之核心机关……”
“不,也不需要这么复杂的人报时,只需一个表盘,加两根指示针。”
“一针为时针,走时初、时正二十四时,一针为刻针,能报时就好。”
苏遁一边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后世钟表的形状:“如此简化下来,体积应能大大减,甚至,可置于案头、墙上。”
“制造流程也能大幅压短,届时便能批量制作、售于市井,使人人皆能便捷掌握时辰,不再全然依赖更夫或日晷,于国于民,岂非大善?”
他越越兴奋,眼睛亮晶晶的:“甚至,以后机械能做得更精细,便可再加一针,将刻钟细化,比如将一刻等分为十份,甚至更短。”
苏颂闻言,先是愕然,随即听得入神,见他完,抚掌称善:
“妙啊!妙啊!遁哥儿此想,真是别开生面!老夫与韩先生只醉心于摹仿道,却未曾想过将其精粹剥离,惠及寻常百姓!”
“此物若成,必是利国利民之器!韩先生,你以为如何?”
韩公廉也是眼中放光,连连点头:“苏郎君奇思妙想,确实可行!去繁就简,专攻报时,其机括可大为简化,制作成本亦能降低。”
“回头我便让工匠着手试制!”
着又向苏东坡拱拱手:“向闻坡公学识渊博、无所不包,今日一见,方知名副其实!”
“只有坡公这样学究人之际的大才,方能教出令郎这般不拘流俗、守正创新的麒麟儿!”
苏东坡看着儿子,尴尬笑着摇摇头:“这倒非我之功。这孩子,自不爱看经典,就喜欢看些农、医、技、艺类的杂书,这以簧片作发条传动之法,也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
苏颂笑道:“光读圣贤书,只怕会读成腐儒。像遁哥儿这样杂学兼收,才能经世致用。”
笑一阵,众人便沿着楼梯,登上了二楼。
二楼是个中层密室中,密室中间,巨大的铜制浑象仪缓缓旋转,其上刻画着密密麻麻的恒星,模拟着璀璨星空的实际运转。
苏颂笑着介绍道:“自古言,有三:盖、浑、宣夜。”
“盖言‘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宣夜谓‘无实质,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而自汉以后,我华夏主流,乃尊浑——”
“‘浑如鸡子,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大而地’。”
“此浑象仪便是演示浑之象。”
“西汉耿寿昌首造浑象仪,而后东汉张衡制自漏水转浑仪,三国吴陆绩、王蕃制机械转动浑象,唐僧一行和梁令瓒所作开元水运浑,更是首次将浑象与报时结合。”
“这座浑象仪便是参考诸位先贤所造浑象的仪器法式大纲,略加增损而制。”
苏行冲接口,语气中带着家学的自豪:“史载战国时《甘石星经》绘星200颗,东汉七衡图绘星783颗,晋陈卓星图绘星1464颗,可惜均已失传。幸而唐初丹元子依陈卓星图所着《步歌》存留。”
“此浑象便是依据唐丹元子《步歌》,实测后绘星1464颗星辰,这1464颗星辰,我全都观测过了!”
苏遁看着那圆球状的“浑”模型,想着后世儿皆知的太阳系八大行星模型,脑海中感慨万千。
“盖”就不了,“圆地方”的上古理论,因为无法解释许多象,早就被抛弃了。
“浑”有点像地心,但并不完全是。
浑的“浑”指浑圆,认为“”为“球”形,地在郑日月星辰在“球”上按规律运转。
浑象,意为浑之象,浑象仪就是“球”的模型。
“宣夜”,则认为宇宙为虚空,日月星辰悬浮其中,随“气”而动,倒是有些接近后世的宇宙模型。
可惜,其具体学失传了,只留下只言片语。
或许,未来的“日心”科普,可以借“宣夜”来搞一场大宋版的文艺“复兴”运动。
只是,那只能在遥远的未来。
任何文理论都基于文观测数据的支撑。
眼下,他一个没有经过基础的文学观测训练的8岁稚子,若是骤然提出什么“日心”,只会被当成胡言乱语。
何况,他虽然知道宇宙模型,知道八大行星如何运转,但对于这些常识是如何计算、推导出来的,一无所知。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当然,他并不打算从头学起,让自己变成一个合格的文学家。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
以华夏如今精密的历法,足以见得文测算之先进。
只不过,方向有些偏罢了。
他只需要给点的引导就行了。
苏遁这么想着,一脸疑惑地向苏颂发问:“世翁,子有一惑。《浑注》言‘地如鸡中黄’,似是言地亦是球形,居于球之郑”
“可为何诸多典籍,仍取‘盖’之地如覆盘’之象?这岂非矛盾?”
苏颂闻言,非但不斥其妄言,反而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遁哥儿能思及此,甚好!此问正是关键。”
“自古观测,皆以地平为基,故‘盖’易解。而‘浑’之‘地如鸡中黄’,并非直言地是圆球,实为包地、地载水之意。”
“至于地之形,我华夏之外,东有日本,北有契丹,西有汉唐西域之地,西域之外,又有诸多番国,南方亦有占城等国。”
“诸国之外,大海之广,不知凡几万里。是故,地之形,实在难以直观验证,故此历代无人能下定论。”
简而言之,地球是什么形状,现有手段无法测量。
苏遁想了想,认真答道:“子倒认为,地与日月一般,均为球形。”
苏颂却是笑着反问:“你如何得知,日、月为球形?”
苏遁一愣,在他脑海中,日月为球形,那就是常识!
却忘了,这常识,是需要文观测和推演才能得到的!
眼下,只能推给看过的书了……
但悲剧地发现,记忆里,好像根本没看过什么书,有写日月为球形。
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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