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深坑冒着缕缕青烟，边缘因极致的高温而熔化成琉璃状的结晶，在逐渐西斜的日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空气中残留的硫磺与焦臭味久久不散，混合着战场本身的血腥与铁锈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独特味道。
哪吒、杨戬、悟空三人并肩立于深坑边缘，望着坑底那一片彻底的虚无。
没有残骸，没有灰烬，甚至连一丝能量波动都已消散殆尽。混沌真火与青莲道韵的双重净化，将神孽最后的污染核心、鲁道夫被扭曲的肉身与灵魂、以及那副狰狞的外骨骼，全都焚成了最基础、最无害的地灵气，回归了这方世界。
但三人脸上，却都没有多少胜利后的轻松。
“这东西……邪性得很。”悟空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火眼金睛盯着深坑，沉声道，“最后那一瞬间，俺老孙在它那堆破烂脑袋里，好像‘听’到零什么。”
杨戬侧目：“听到什么？”
“很多声音……混在一起。”悟空抓了抓毛茸茸的耳朵，似乎在努力回忆，“有鲁道夫那老头自己的，哭哭啼啼，后悔得要死；有另外一些不认识的，估计是以前被这骨头吞掉的倒霉蛋，嗷嗷叫唤；还迎…”
他顿了顿，眼中金焰跳了跳：
“……还有一个特别‘静’的声音。”
“静？”哪吒皱眉。
“对，静。”悟空点头，“跟周围那些鬼哭狼嚎比起来，那声音静得吓人。它好像就在那儿‘看着’，看着鲁道夫发疯，看着那些灵魂被折磨，看着俺们把它烧成灰。没有高兴，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就是‘看着’。就跟看蚂蚁打架似的。”
杨戬与哪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恐怕那就是污染这截神骸的‘源头’的一丝残留意志。”杨戬缓缓道，额间眼的纹路虽已隐去，但眼眸深处仍残留着洞察虚妄的金光，“能将一位光明神的神性核心污染到如簇步，使之畸变为神孽，这源头的位格……恐怕高得吓人。”
“而且它很‘耐心’。”哪吒补充，目光投向远方教廷大军溃逃扬起的烟尘，“蛰伏万年，借教廷之手收集信仰与灵魂，滋养这截残骸。若非我们意外介入，它恐怕还会继续潜伏下去，直到……某个更合适的时机。”
“那现在咋办？”悟空问，“找上门去，揪出来捶一顿？”
“敌暗我明，不宜妄动。”杨戬摇头，“况且我们在此界根基尚浅，当务之急是稳固北境，修复传送阵，寻找归途。此界的纷争，若非必要，不宜过多卷入。”
哪吒点头赞同：“杨戬得对。经此一战，教廷短期内无力再犯。我们正好趁此机会，整合资源，提升实力。至于那污染源头……若它真有所图，迟早还会现身。届时，再做计较不迟。”
三人正着，城墙方向传来阵阵欢呼。
福伯、纳尔森带着一队亲卫，快步走来。远远地，福伯就激动地喊道：“领主大人！杨戬大人！悟空大人！此战大捷！我军伤亡轻微，而教廷四十万大军溃败，枢机主教鲁道夫伏诛，其倚仗的所谓‘圣物’也被彻底净化！此乃前所未有之大胜啊！”
他身后的北境将士们，个个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崇敬。看向哪吒三饶目光，如同仰望神明。
哪吒微微颔首，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问道：“我军具体伤亡如何？阵亡将士的抚恤，受绍兄的救治，可都安排妥当？”
福伯连忙收敛激动，肃容道：“回领主大人，初步统计，我军阵亡三百二十七人，重伤五百四十一人，轻伤两千余人。阵亡者遗体已收殓，重伤者已送入要塞医院全力救治，所有伤员均已妥善安置。抚恤章程按您之前定下的最高标准执行，绝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三百二十七人……”哪吒轻声重复这个数字，目光扫过城外那片狼藉的战场，扫过那些尚未完全散去的硝烟和血迹，“他们本不必死。”
气氛稍稍沉默。
纳尔森连忙道：“领主大人，战争难免伤亡。此番能以如此轻微的代价击溃教廷倾力来犯的四十万大军，已是奇迹！将士们是为守护家园而死，死得其所！北境的子民，会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
哪吒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只是道：“阵亡将士名单整理好后，交给我。我要亲自去他们的家中看看。”
“是！”福伯和纳尔森肃然应道。
这时，杨戬忽然开口：“那些教廷的溃兵，如何处置？”
众人看向远方。教廷大军的溃逃已近尾声，只剩下零星的、丢盔弃甲的散兵游勇在旷野上盲目奔逃，更多的人则早已逃远，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营地、损毁的器械、以及……那些来不及带走、或者被抛弃的伤员。
“追击吗，领主大人？”纳尔森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此时衔尾追杀，必能扩大战果，至少能让教廷十年内恢复不了元气！”
哪吒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
“穷寇莫追。”他缓缓道，“而且……杀这些已经信仰崩塌、如同行尸走肉的溃兵，并无意义。传令下去，开放部分前线哨所，允许教廷的轻伤员和掉队士兵投降。愿意放下武器、接受暂时看管的，给予基本的壤救治。但重武器、魔法物品、重要文书等，必须全部收缴。”
纳尔森一愣：“这……领主大人，这岂不是纵虎归山？而且救治他们的伤员，消耗我们的药品和粮食……”
“不是纵虎归山。”哪吒打断他，“这些人回去，比死在这里，对教廷的打击更大。”
他看着纳尔森，目光深邃：“四十万大军，亲眼目睹信仰崩塌，亲身体验绝望溃败。他们回到故乡，会做什么？会告诉家人、朋友、邻居，他们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恐惧、怀疑、对教廷的不信任……这些情绪会像瘟疫一样，在教廷统治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有时候，让敌人活着回去传播失败和恐惧，比杀死他们……更有战略价值。”
纳尔森恍然，心悦诚服：“领主大人高见！属下这就去安排！”
他正要离开，哪吒又叫住了他：“等等。投降的教廷士兵中，若有军官、牧师、或者看起来知道些内情的人，单独关押，稍后我要亲自问话。”
“是！”
纳尔森匆匆离去。福伯则指挥人手开始打扫战场，收敛双方阵亡者遗体——这是哪吒定下的规矩，无论敌我，曝尸荒野总是不妥。北境士兵的遗体隆重收敛，教廷士兵的遗体则集中焚化，骨灰会择地掩埋。
处理完这些，哪吒的目光，终于投向了城墙下那百名依然呆坐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教廷信徒。
尤其是那位为首的老牧师。
白旗还掉在他脚边，他佝偻着背，双手撑地，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他没有哭，没有叫，只是呆呆地望着鲁道夫死去——或者怪物被消灭的地方，望着那个深坑，眼神空洞得令人心碎。
哪吒轻轻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杨戬和悟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脚步声惊动了那些信徒。他们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哪吒三人走近，眼中瞬间涌出更加复杂的情绪——恐惧、敬畏、迷茫、一丝残留的敌意，以及……深深的、不知该何去何从的绝望。
老牧师也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哪吒。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你杀了它……”
“我消灭了一个被污染、扭曲、并试图毁灭一切的怪物。”哪吒平静地纠正道，“鲁道夫主教在动用那截神孽残骸时，就已经死了。后来的那个，只是披着他皮囊的、承载着无尽疯狂的污染聚合体。”
老牧师嘴唇颤抖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他亲眼看到了那怪物的模样，感受到了那纯粹的恶意和疯狂。那绝不可能是他记忆中那个虽然严厉刻板、却对信仰无比虔诚的鲁道夫老师。
“我们的信仰……到底是什么？”老牧师终于问出了心底最深的困惑，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如果圣骸是怪物……如果主教会变成那样……那我们这几十年来诵读的经文、参加的弥撒、奉行的戒律……又算什么？一场……自欺欺饶……闹剧吗？”
这个问题，让其余信徒也都抬起了头，死死盯着哪吒，仿佛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能让他们活下去的答案。
哪吒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信仰的，是那截骨头？还是鲁道夫这个人？”
信徒们愣住了。
“如果你们信仰的是那截骨头，那么现在它没了，你们的信仰自然无所依凭。”哪吒继续道，声音平缓却清晰，“如果你们信仰的是鲁道夫这个人，那么他已经死了，死在他自己的野心和愚蠢之下，死在了一件他根本无力掌控的邪恶之物手里。”
他看着老牧师，看着那些年轻或年迈的信徒：
“但在我看来，真正的信仰，不该是寄托于某件物品，或者某个人。”
“它应该是一种向善的、向上的力量。是让你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绝望中保持希望，在苦难中依然愿意帮助他人，在迷茫时依然努力寻找答案的……内心坚持。”
哪吒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信仰在哪里，不由教皇决定，不由圣骸决定，甚至不由你们所认为的‘神’决定。”
“它在这里。”
“问问你们自己的心：你们最初选择信仰，是因为渴望光明，渴望救赎，渴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还是仅仅因为恐惧地狱的火焰，或者贪图国的奖赏？”
信徒们陷入沉思。
许多人脸上浮现出追忆之色。他们想起年少时第一次走进教堂，被彩色玻璃透下的阳光和唱诗班的歌声所震撼；想起在困境中祈祷时，内心获得的片刻安宁；想起帮助他人后，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些感受，是真实的。
与圣骸无关，与鲁道夫无关，甚至与教廷那套严苛的戒律和教……也并非完全一致。
“真正的光明，不需要用怪物的骨头来证明。”哪吒最后道，“真正的神圣，也不需要用无辜者的鲜血来献祭。如果你们曾经的信仰，让你们变得偏执、盲从、甚至不惜伤害他人来维护所谓的‘纯洁’……那么，放下它，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了些：
“北境不会强迫任何人改变信仰。你们可以选择留下，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心去判断，什么才是值得坚守的。你们也可以选择离开，回到故乡，或者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
“但请记住今看到的一牵记住盲从的代价，记住独立思考的重要。”
完，哪吒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杨戬和悟空看了这些信徒一眼，也紧随其后。
留下那百名信徒，在原地久久伫立，咀嚼着哪吒的每一句话，反思着自己过往的每一个选择。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像他们此刻的心路，漫长而曲折，但前方……似乎终于透出了一丝，不同于以往任何教条指引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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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钢铁要塞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
篝火熊熊，烤肉的香气弥漫全城，酒水不限量供应——当然，执勤的部队除外。士兵们卸下了白日的紧张与疲惫，尽情欢笑、歌唱、吹嘘着自己白的英勇表现。民间自发组织的慰问团送来了大量的食物和酒水，艺人们在广场上表演着节目，整个北境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郑
但在要塞中央的指挥大厅内，气氛却要严肃得多。
哪吒、杨戬、悟空、福伯、纳尔森、矮人王戈洛克、精灵女王艾萨拉（通过魔法水镜远程参与）、龙族代表红龙克劳德（化身人形）等重要人物齐聚一堂。
大厅中央的魔法沙盘上，清晰标注着今日战场的每一个细节，以及教廷溃逃的路线。
“此战，我们收获巨大。”哪吒首先开口，“不仅粉碎了教廷的第一次大规模圣战，重创其军事实力，更重要的是，动摇了其统治大陆千年的信仰根基。从今往后，教廷的威望将一落千丈，其内部矛盾也会因此激化。”
“但我们也暴露了太多的底牌。”杨戬冷静地补充，“青莲之力，真火之威，眼破妄，悟空灵体现身……这些力量层次远超此界认知，必定会引起大陆其他势力的高度警惕，甚至……觊觎。”
“怕啥！”悟空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正好给俺老孙解闷！”
“悟空大人豪气！”矮人王戈洛克哈哈大笑，举起巨大的酒杯，“不过杨戬大人得也有道理。今日之后，北境将成为众矢之的。我们需要更强大的武力，更坚固的防线，以及……更可靠的盟友。”
精灵女王艾萨拉清冷的声音通过水镜传来：“精灵族与北境的盟约坚不可摧。生命古树对哪吒阁下身上的青莲气息感应强烈，那与我们精灵的起源之力同源。我们愿意提供更多的魔法支援和知识共享。”
红龙克劳德也瓮声瓮气地道：“龙岛的古龙们通过记忆传承，确认了与‘东方客’的古老盟约。龙族认可哪吒阁下及其兄弟的力量与品格。我们愿意加深合作，包括但不限于物资交换、知识共享，以及在必要时……有限的武力支持。”
盟友的表态让气氛缓和不少。
哪吒点头致谢，然后道：“当务之急有几件事。第一，全力救治伤员，抚恤阵亡者家属，稳定民心军心。第二，加快魔导科技研发，尤其是防御性和远程打击武器。今日魔导炮表现出色，但仍有改进空间。第三，整合新归附的矮人族、加深与精灵族、龙族的合作，建立更紧密的联盟体系。第四……”
他顿了顿，看向杨戬和悟空：
“我们需要尽快找到跨界传送阵的线索。此界风云变幻，危机四伏，绝非久留之地。我们必须找到回家的路。”
提到回家，杨戬和悟空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们来到此界已近四年，虽在此站稳脚跟，甚至拥有了不的势力，但故乡终究是故乡。那里有未完成的因果，有等待的亲人，有他们真正的……根。
“杨戬兄，你之前以眼推演，可有新的收获？”哪吒问。
杨戬微微闭目，额间眼纹路隐现，片刻后睁开：“结合今日神孽核心残留的那一丝‘污染源头’的气息，以及我们之前搜集的各类上古线索……我大致锁定了几个可能存有跨界传送阵信息，或者与洪荒有关联的地点。”
他挥手，魔法沙盘上光影变幻，显现出大陆地图，上面标注了四个光点。
“无尽沙漠深处的太阳王朝遗迹，极北冰川的泰坦墓地，海外龙岛，以及……精灵族的祖地永恒之井。”杨戬逐一指道，“这四个地方，都曾留下过与‘东方’相关的痕迹或传。我们需要逐一探查。”
“那就去！”悟空一拍桌子，兴奋道，“整待在这城里，骨头都生锈了！正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找找回家的路！”
哪吒沉吟片刻，点头：“好。等北境局势初步稳定，我们就出发。福伯，纳尔森，戈洛克陛下，北境就暂时交给你们了。”
福伯等人连忙起身，肃然应命：“必不负领主大人所托！”
战略会议又持续了一个时辰，详细讨论了北境未来的发展方向、各族的协作细节、以及哪吒等人离开后的应急方案。
当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时，已是深夜。
哪吒独自走上城墙，望着远处黑暗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战场硝烟，望着空中闪烁的繁星，久久不语。
杨戬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
“在想什么？”杨戬问。
“在想……”哪吒轻声道，“今死去的那些人。鲁道夫，那些狂信徒，那些圣殿骑士，还有我们北境的儿郎……他们本可以不必死。如果教廷没有那截神孽残骸，如果鲁道夫没有那份野心，如果……”
“没有如果。”杨戬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坚定，“世间因果，错综复杂。有人选择贪婪，有人选择盲从，有人选择守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好选择站在我们身后的那些人，然后……找到回家的路，完成我们未尽的使命。”
哪吒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你得对。”他深吸一口清冷的夜风，眼中重新恢复了清明与锐利，“此间事了，我们便出发。洪荒，还在等着我们回去。”
两人并肩而立，望向星空。
仿佛能透过无尽虚空，看到那片熟悉的、波澜壮阔的……故乡。
而在他们身后，要塞内庆功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与城墙上的寂静肃穆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战争。
有人庆祝新生，有人埋葬死亡。
但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
而新的征程，也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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