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县委大院综合科的窗户,如同一个悬浮在黑暗中的透明鱼缸,唐建科是困在里面的唯一生物。台灯的光线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而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和那张进展缓慢的稿纸,则是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压力。
瓶颈依然坚固如铁壁。下午的几个时,他几乎是在与自我的搏斗中度过的。他尝试了各种方法:反复阅读已有的框架要点,强迫自己往下写哪怕一句完整的话,甚至站起来做简单的伸展运动,试图激活僵化的思维。但一切都是徒劳。大脑像生锈的齿轮,每一次试图转动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无法带动任何有效的思考。写下的句子干瘪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服,更遑论去打动县里的领导和与会者了。
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原本坚固的心理堤坝。他开始怀疑赵主任的信任是否所托非人,怀疑自己这几个月的快速成长是否只是昙花一现的假象。这份报告像一座大山,而他感觉自己就像试图撼动大山的愚公,力量渺得可笑。
寂静的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得令人心烦。这声音仿佛在无情地丈量着他被浪费的时间,提醒着他任务的紧迫和自身的无能。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脸深深埋入掌心,一股深沉的疲惫从骨髓里透出来。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文震动声。在这片死寂里,这声响动格外突兀。唐建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秀云”。
是林秀云。
他愣了一下。这段时间全身心扑在报告上,他已经好几没主动给女友打电话了,连短信都回得简短敷衍。此刻看到这个名字,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混杂着愧疚、脆弱和一丝渴望的复杂情绪。他需要倾诉,需要慰藉,需要从这片思维的泥沼中暂时逃离片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秀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电话那头传来林秀云清脆又带着些许嗔怪的声音:“唐大秘书,你还知道接电话呀?我还以为你被哪个重要会议拐跑了呢!这几发信息都不回,在忙什么国家大事呢?”
熟悉的语调,带着恋爱中女孩特有的娇嗔和关心,像一缕微风吹进了唐建科密闭的心房。他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唉,别提了。”他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酸胀的眼睛,“还能忙什么,就是那个经济工作会议的报告,卡住了,写不下去。”
“啊?又卡住了?”林秀云的语气立刻从嗔怪转为关切,“上次写安全生产讲话稿,你也卡住了,后来不是完成得很好,还得了领导表扬吗?这次肯定也没问题的!”
她的信任简单而直接,却让唐建科感到一阵温暖,同时也更加惭愧。这次的压力和难度,与上次不可同日而语。
“这次不一样,秀云。”他摇了摇头,尽管对方看不到,“这次的报告……分量太重了。是代表县委、代表王书记在全县大会上讲的,要定调子、指方向的。我感觉自己……有点力不从心了。”
他难得地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和不确定的一面。在同事面前,他必须维持自信沉稳的形象;在领导面前,他必须展现可靠能干的一面。只有在最亲密的恋人这里,他才能暂时卸下盔甲,袒露内心的迷茫和挣扎。
“怎么会力不从心呢?”林秀云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鼓励,“你可是我们同学里最有才华、最踏实的一个了!赵主任能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你,本身就明他特别看好你啊。你别自己给自己太大压力。”
她顿了顿,试图用更轻松的方式开解他:“不就是写个材料嘛?你再查查资料,多看看以前的报告是怎么写的,参考一下呗。或者,出去透透气,别老在办公室里闷着,脑子都闷坏了。要不要我现在过去找你,陪你吃点夜宵?”
“别,你别过来了,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唐建科连忙阻止,心里因她的体贴而泛起暖意,“我就在办公室再待会儿,资料都在这儿呢。”
“那好吧……那你别太逼自己了。”林秀云的声音温柔下来,“建科,我相信你肯定能行的。你忘了咱们刚认识那会儿,你为了准备那个辩论赛,不也是熬了好几个通宵,最后拿了最佳辩手吗?你身上就有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林秀云的话,勾起了唐建科对校园时光的回忆。那时虽然也忙碌,也拼搏,但目标单纯,成功或失败的代价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大。那种纯粹的、为了一个明确目标而奋斗的感觉,似乎已经有些遥远了。
“是啊……那时候……”唐建科喃喃道,思绪有些飘远。
“所以呀,你现在就当是又参加一次重要的‘考试’嘛。”林秀云继续给他打气,“你基础那么好,又认真,只要静下心来,肯定能找到感觉的。别着急,慢慢来。”
她并不太懂他工作的具体内容,也无法在报告的构思上给他专业的建议,但她提供的是一种无条件的情绪支持和精神慰藉。这种支持,在此刻唐建科孤立无援的内心世界里,显得弥足珍贵。它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因焦虑而黯淡的心情,也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
“秀云,”唐建科的声音低沉而真诚,“谢谢你。”
“谢什么呀,傻瓜。”林秀云在电话那头笑了,“我就是……就是有点想你了。也想让你别太辛苦。对了,我妈今还问起你呢,你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
提到林秀云的父母,唐建科的心情微微有些复杂。林秀云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县里事业单位的职工,对未来女婿有着清晰的期望——最好是在有实权的部门,有发展前景的岗位。他们对唐建科在县委办写材料的前景,始终带着一丝观望和疑虑,更希望他能尽快转到更能出“成绩”的岗位上去。这种期望,无形中也给唐建科增添了一份压力。
“嗯,等忙完这阵子,我一定去看叔叔阿姨。”唐建科含糊地应道,暂时不想去触碰那个敏感的话题。
“那你可要话算话哦!”林秀云似乎没有察觉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依旧欢快地,“好了,不打扰你‘攀登高峰’了。你记得喝点热水,别熬太晚,实在写不下去就回去睡觉,明太阳照常升起嘛!”
她那带着点真又充满生活气息的安慰,让唐建科忍不住笑了笑。“好,我知道了。你早点休息。”
“嗯,你加油!我相信你,唐建科!”林秀云最后又坚定地鼓励了一句,才挂断羚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唐建科缓缓放下手机。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和焦虑感,却似乎消散了大半。通话时间不长,林秀云也不出什么高深的大道理,但就是这样朴素的关心、无条件的信任和充满爱意的唠叨,像一剂温和的良药,抚慰了他焦灼的心灵。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一丝缝隙。冬夜清冷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树木的气息,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仰望夜空,虽然看不到几颗星星,但城市的光晕给云层镀上了一层朦胧的亮边,预示着明或许会是个晴。
“是啊,明太阳照常升起。”他低声重复了一遍林秀云的话。
一次谈话,无法立刻解决报告构思上的根本难题,但足以改变他的心境。他不再沉溺于自我怀疑的泥潭,那股被压力和疲惫暂时压制下去的斗志,重新在胸中点燃。他想起了林秀云的校园辩论赛,想起了自己为了一个论点查遍资料、反复演练的执着。那份初心和韧劲,不应该被眼前的困难磨灭。
赵主任的信任,不是负担,而是动力。这份报告,不仅是一项任务,更是一个舞台,一个证明自己能力、为青峰县发展贡献智慧的机会。他不能退缩,也没有退路。
他回到书桌前,重新坐定。目光再次落在那些停滞不前的文字上时,心态已然不同。焦虑仍在,但多了几分冷静;困难依旧,但增添了几分挑战的勇气。
瓶颈还没有突破,但他已经做好了继续攻坚的准备。他拿起笔,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
慰藉,化为了力量。这漫长的一夜,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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