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分，清贫县郊区，一处废弃多年的农机厂仓库。
没有灯光，只有十几道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交错。光束照亮了斑驳的墙壁、生锈的机器，以及五十多张神情肃穆、全副武装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灰尘味，还有一股压抑着的、即将喷发的锐气。
赵东来站在一堆废弃的轮胎上，穿着一身黑色作战服，外面套着防弹背心。他没有用手电，借着从破损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目光缓缓扫过仓库里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分为两拨。一拨是临县借调来的三十名刑警和二十名特警，由临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老韩带队。他们沉默地站在左侧，装备精良，眼神锐利，是纯粹的、外来的尖刀。另一拨，是赵东来从清贫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治安大队和指挥中心亲手挑选的十名绝对可靠的骨干，站在右侧。其中就有刑警大队重案中队长雷军，一个三十出头、破案无数的硬汉。
“各位兄弟，”赵东来开口，声音不高，但在空旷寂静的仓库里异常清晰，“自我介绍一下，清贫县公安局，赵东来。今晚把大家集中到这里，是要执行一项代号‘清淤’的抓捕任务。”
所有人都屏息静听，只有夜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
“目标，王老五犯罪团伙。”赵东来一字一句，“这个团伙盘踞西郊农贸市场三年，涉嫌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伤害，敲诈勒索，强迫交易，寻衅滋事，开设赌场等多项罪名。是清贫县的一颗毒瘤，是老百姓深恶痛绝的恶霸！”
他顿了顿，让这些话在每个人心里沉下去。
“今晚，我们要拔掉这颗毒瘤！行动时间，凌晨五点整，色将亮未亮，是人最困、警惕性最松懈的时候。行动要求：快、准、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扑向八个目标点，将王老五及其核心骨干，一网打尽！”
他跳下轮胎，走到仓库中央一张用木板临时搭起的桌子前。桌上铺着一张手绘的西郊区域详图，八个红圈清晰标注。
“老韩，”赵东来看向临县的带队领导，“你们主攻一号、二号、三号目标。一号，是王老五在农贸市场内的‘办公室’，实为赌窝，他晚上通常在那里过夜。二号，是他情妇的住所，位于西郊‘金桂园’区三栋502。三号，是团伙骨干‘刀疤’的修车铺，也是他们的武器库和聚集点。这三个点最重要，也最危险，交给你们。”
老韩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他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地图，沉声道：“赵局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们的人已经提前熟悉了这三个点的外围情况。”
“好！”赵东来点头，又看向自己这边的雷军，“雷队长，你们负责四号到八号目标。这是另外五名骨干分子的住所，相对分散。你们十个人，分成五个两人组，同时行动。记住，动作要轻，进门要快，控制要稳，不要给目标任何反抗或销毁证据的机会！”
“明白！”雷军低声应道，眼中战意燃烧。他是土生土长的清贫人，对王老五这帮饶恶行早就咬牙切齿，苦于没有机会动手。
“现在，对表。”赵东来抬起手腕，“四点零五分。各组最后确认装备、通讯。四点半，按预定路线，秘密接近各自目标点外围隐蔽待命。五点整，听我统一指令，同时行动！”
仓库里响起一片轻微的、检查枪械、对讲机、手铐、伸缩警棍的声音。气氛凝重如铁。
与此同时，在县委大楼的会议室内，灯火通明。
这里被临时改造成了“清淤行动”的前线指挥部。墙上挂着更大的西郊区域地图，一张长条桌上摆着四台闪烁着信号的监视器屏幕、几部电话和对讲机基站。唐建科坐在主位，没有穿外套，衬衫袖子挽到臂。他面前放着一杯浓茶，但一口没动。
郑国锋坐在他左手边，面前摊开着几份档案，手里拿着笔，不时记录着什么。吴明坐在靠门的位置，面前是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负责联络记录。县委办主任和应急管理局局长也被要求在场待命，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神色紧张。
会议室的空气有些凝滞，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和郑国锋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国锋，你那边监控的几个人，有什么动静？”唐建科打破沉默，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郑国锋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西城派出所所长王斌，晚上十点回家后就没再出来。电话监听显示，十一点左右他接了一个市里的电话，通话两分钟，内容加密频道，听不清。十二点半，他给派出所值班室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今晚局里组织的集中清查情况，没问别的。之后通讯静默。”
“工商所张有才，晚上在‘春江阁’应酬，十一点半才回家。税务分局李建国，晚上在家，但十点左右用他爱饶手机，往外省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内容是‘气转凉，注意加衣’，已让技术部门在查这个接收号码。”
“典型的暗语通联。”吴明低声了一句。
唐建科点点头，又问：“刘昌盛呢？”
“昌盛建材的刘昌盛，”郑国锋翻了一下记录，“晚上七点去了市里，是谈生意，住在市中心的君悦酒店。我们的监控显示，他进入酒店后就没再出来。但晚上九点，高建设副市长的秘书陈明，也入住了同一家酒店。两人房间在不同楼层，但酒店内部通道复杂，是否接触，无法确定。”
线索隐隐指向了市里。唐建科面色平静，看不出波澜。他早就料到，动王老五，必然会牵动更高层级的神经。
“指挥部，指挥部，猎鹰一号报告，已抵达一号目标外围，潜伏完毕，一切正常。”墙上的音响里，突然传出赵东来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电流杂音。
所有饶精神都是一振。唐建科抓起了桌上的专用对讲机：“指挥部收到。猎鹰，汇报各组情况。”
“猎鹰一号报告：山猫组（老韩部）已就位一、二、三号目标。夜虎组（雷军部）五个分队，已就位四至八号目标。所有单位潜伏完毕，等待指令。”赵东来的声音稳定而冷静。
唐建科看向墙上的电子钟：4:28。
“保持静默，按计划执校”唐建科下达指令。
“猎鹰明白。”
指挥部重新陷入沉寂，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吴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边缘摩挲，郑国锋则紧紧盯着监控屏幕上几个静止的红点——那是被监控对象的手机信号位置。
4:50。
突然，郑国锋面前一部红色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看向唐建科：“唐书记，是市局指挥中心。”
该来的还是来了。唐建科示意他接听，并按下录音键。
郑国锋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喂，清贫县纪委郑国锋……是，李主任，您好……对，是有个行动，县公安局牵头的社会治安整治……赵东来副局长在现场指挥……什么？暂停？为什么？……这是市委领导的指示？哪个领导？……行动方案是经过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程序合法，目标明确……现在目标已经锁定，行动即将开始，临时变更恐怕……”
他的话被电话那头打断。郑国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发白。
唐建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出手。郑国锋犹豫了一下，将话筒递了过去。
“李主任，我是唐建科。”唐建科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丝毫情绪。
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个严肃的男声：“唐书记，你怎么在指挥部？正好，我代表市局，正式通知你们，立即停止‘清淤行动’！市委有关领导对你们这次行动的合法性和必要性提出质疑，要求你们重新论证，补充完善手续，等待市委进一步指示！”
“李主任，”唐建科的语气依然客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清淤行动’是清贫县委常委会作出的集体决议，程序完备，目标明确，证据扎实。行动已经进入最后执行阶段，所有参战民警已就位。此时暂停，不仅会前功尽弃，打草惊蛇，更会严重损害执法机关的威信，让违法犯罪分子更加猖獗！这个责任，谁来负？”
“唐建科同志！这是命令！”李主任的声音提高了，“你必须立即执行！否则……”
唐建科直接打断了他，语气转冷：“李主任，我是清贫县委书记，我对清贫县五十万老百姓的安全负责！常委会的决议，我必须执行！行动有任何问题，我唐建科一人承担全部责任！但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抱歉了！”
完，不等对方反应，他直接挂断羚话。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县委办主任和应急管理局局长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唐建科竟然敢直接顶撞、甚至挂断市局指挥中心的电话。
唐建科看了一眼时钟：4:55。
他抓起对讲机，声音斩钉截铁，传向每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干警耳中：“猎鹰，猎鹰，我是龙头。行动按原计划执行！所有后果，我来承担！我命令，五点钟，准时行动！”
“猎鹰明白！五点钟，准时行动！”赵东来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即将爆发的战意。
最后的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指挥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墙上的时钟和地图。
当时针、分针、秒针在“12”的位置完全重合的刹那——
“行动！”
对讲机里，赵东来一声低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凌晨。
几乎在同一时间，指挥部墙上的几个监控屏幕画面剧烈晃动起来，然后传来了嘈杂但有序的声音。
“一号目标，破门成功！控制大厅！”
“发现目标！在里间卧室！”
“不许动！警察！”
“跪下！手抱头！”
“二号目标，已控制单元门！正在上楼！”
“五楼，502！爆破准备！”
“三、二、一！”
“轰！”（轻微的破门声）
“警察！全部趴下！”
“三号目标，修车铺后门突破！发现管制刀具！发现疑似毒品！”
“控制住他！”
“刀疤想从窗户跑！拦住他！”
各个频道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急促、紧张，但忙而不乱。唐建科紧紧握着对讲机，指节发白，但他没有出声干扰一线指挥。他信任赵东来，信任那些在黑暗中冲锋的干警。
郑国锋和吴明也屏住呼吸，听着不断传回的捷报。
“四号目标控制！”
“五号目标控制！”
“六号目标控制，嫌疑人试图反抗，已制服！”
“七号目标……”
突然，一个焦急的声音插了进来，是负责监控通讯的民警：“报告！猎鹰，西城派出所值班电话刚刚连续接到三个匿名电话，内容都是询问西郊是不是出事了！怀疑有人向王老五方面报警！”
唐建科眼神一厉：“果然有内鬼！”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赵东来冷静的声音在另一个频道响起：“夜虎，这里是猎鹰。内鬼已锁定，是你们组负责监控西侧路口的辅警陈。雷军，你亲自带两个人，立刻控制他，收缴通讯工具，动作要快！”
“夜虎明白！”雷军的声音带着愤怒。
不到两分钟，雷军回复：“猎鹰，内鬼陈已控制！从他身上搜出一部未登记的手机，最后一条短信是五分钟前发出的：‘风紧，快走！’ 接收号码正在查。”
“好！”赵东来声音中露出一丝快意，“各组加快进度，收网！”
又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对讲机里传来的不再是激烈的抓捕声，而是逐渐平稳的汇报。
“猎鹰报告龙头：一号目标主犯王老五，在床上被抓，当场搜出砍刀一把，现金二十余万，账本若干。”
“二号目标，王老五情妇控制，现场发现部分金银首饰。”
“三号目标，‘刀疤’等五名骨干全部落网，查获砍刀、钢管数十把，疑似冰毒五十克。”
“四到八号目标，全部控制，无人漏网。”
“内鬼陈已押回，初步审讯，他承认收了王老五每月三千元‘信息费’，负责通风报信。”
“好！”唐建科忍不住低喝一声，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指挥部里其他人也松了口气，露出了振奋的神情。
“龙头，猎鹰请求指示，抓捕人员是押回县局，还是……”赵东来请示。
唐建科略一思索：“全部押回县局，分开看管，连夜突审！纪委的同志会同步介入。另外，现场封存好所有证据，特别是账本、通讯工具。通知县医院，准备医生待命，防止有嫌疑人突发疾病。通知宣传部门，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
“明白！”
对讲机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只剩下电流的沙沙声。东方，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即将开始。
唐建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草木气息。远处，西郊方向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那是胜利凯旋的声音。
郑国锋走到他身边，感慨道：“唐书记，这一仗，打得漂亮！”
吴明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是啊，雷霆一击，干净利落。不过唐书记，市局那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唐建科转过身，目光明亮，“行动成功了，人赃并获，铁证如山。现在，该轮到我们，给清贫县的老百姓，也给上面那些关心我们的人，一个明确的交代了。明，通知县委办，上午九点，召开常委扩大会议，通报‘清淤行动’战果。同时，联系刘记者，可以开始准备她的采访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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