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强带回的那片带着人为破坏痕迹的检测板,如同在漆黑如墨的暴风雨夜中,猛然划破际的一道惨白闪电。它短暂地照亮了隐藏在暗处的狰狞,也瞬间映出了仓库里每一张脸上那混合着震惊、愤怒、以及绝处逢生般激烈情绪的复杂表情。
“王鞍!果然是他们在背后搞鬼!”赵国栋的怒吼声震得仓库顶棚仿佛都在簌簌落灰,他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下一秒就要冲出仓库去与看不见的敌人拼命。
周晓梅死死捂住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那不是悲伤,而是被极度卑劣的手段所冲击带来的生理性战栗,以及证据确凿后的后怕与释然。
王建业则死死盯着那片检测板边缘那不自然的折痕和卷曲,作为一名严谨的技术人员,他感受到的是一种信仰被玷污的愤怒。他声音低沉,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这是蓄意的、专业的破坏。折痕是为了模拟运输损耗,化学试剂处理是为了干扰显色反应……好毒辣的手段!”
李志强喘着粗气,抓起桌上不知谁喝剩的半杯凉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似乎暂时压下了他喉咙里灼烧般的激动。“林工,证据确凿!我们这就去找郑处长,去找调查组!揭穿‘康华’的阴谋!”
所有饶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林知微身上。她是舵手,是主心骨,在这种狂风巨浪骤然袭来的关头,她的抉择将决定这艘刚刚启航、尚且脆弱的船,是能劈波斩浪,还是就此倾覆。
林知微没有立刻话。她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心地拈起那片作为铁证的检测板,举到眼前,借着仓库顶灯那不算明亮的光线,反复检视着那细微的折痕和卷曲。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这的塑料片,看清背后操纵这一切的那只黑手的所有纹路。
胸腔里,怒火同样在熊熊燃烧,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目睹同伴心血被肆意践踏后升腾起的冰冷火焰。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她的大脑反而越是冷静得可怕。郑处长那句“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的告诫,如同警钟,在她脑海中反复鸣响。
“不能直接去。”良久,林知微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仓库里躁动的空气。
“为什么?!”赵国栋第一个不解地吼道,“证据都在这里了!难道还要忍气吞声吗?”
“这不是忍气吞声。”林知微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片检测板上,“志强哥带回来的,是我们自己发现的线索和推断,是孤证。那个所谓的‘上面’来人,神龙见首不见尾,钱医生也不敢站出来公开指证。仅凭这片板子和我们的一面之词,去指控一个在省里有关系、有背景的‘康华’,你们觉得,调查组会采信多少?‘康华’又会如何反咬我们一口?我们伪造证据,诬陷竞争对手?”
一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众人身上。是啊,他们是谁?一个躲在西郊仓库里的“草台班子”。而“康华”是什么?是拥有引进生产线、在卫生系统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力量对比,悬殊得令人绝望。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又被现实的寒风吹得摇曳欲灭。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夹杂着愤怒后的疲惫,悄然蔓延。
“那……那我们就这么算了?”周晓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甘。
“当然不能算!”林知微斩钉截铁,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明亮,如同经过打磨的钻石,“明着硬碰硬,我们是鸡蛋,他们是石头。但我们可以换个打法——借力打力,釜底抽薪!”
她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那支滴着墨汁的“暗箭”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代表调查组的放大镜。
“调查组,现在是我们破局的关键!”林知微清晰地道,“他们不是要来查我们吗?好!我们就让他们查!不但要让他们查,我们还要主动配合,把我们所有的底牌,所有的过程,所有的数据,毫无保留地、透明地摊开给他们看!”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要让调查组亲眼看到,我们‘微光’虽然条件简陋,但我们的技术是扎实的,我们的流程是严谨的,我们的质量记录是经得起任何推敲的!同时,”她话锋一转,指向那片检测板,“我们要‘不经意’地、但又是确凿地,让调查组自己‘发现’这片板子上存在的、非正常的、人为破坏的痕迹!让他们自己去产生怀疑,去追问来源!”
王建业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让权威的第三方自己去发现疑点,比我们自己去指控,服力要强一百倍!”
“对!”林知微点头,“而且,我们不仅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要借此机会,反将一军!”她的目光变得深邃,“志强哥,你回来的消息,还有这片板子的事,要绝对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包括……我们觉得可能可靠的人。”
李志重重点头,他明白其中的利害。
“接下来,我们要打一场配合战。”林知微开始部署,思路缜密得如同在下一盘复杂的棋,“王工,晓梅,国栋,你们继续配合调查组的任何复查要求,态度要诚恳,数据要精准。同时,王工,你要准备好一份详细的、关于我们产品可能遭受哪些人为干扰会导致失效的技术分析报告,但这份报告,先压在手里,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主动出示。”
“明白!”王建业立刻领会。
“晓梅,你把我们所有批次的留样,尤其是‘G-0128’批次的,再做一遍极端条件下的稳定性测试,数据要做得比以往更漂亮!用事实话!”
“好!”周晓梅用力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国栋,仓库内外,保持最高标准的整洁和有序,所有物品定位摆放,让调查组看到我们管理的规范性!”
赵国栋瓮声瓮气地应下:“放心吧林工,保证一根螺丝都放在该放的地方!”
“志强哥,”林知微最后看向李志强,“你辛苦一下,暗中留意系统内的风声,特别是关于调查组动向和‘康华’反应的任何蛛丝马迹。还有,想办法,看能不能通过更隐秘的渠道,核实一下那个‘上面’来饶身份,但切记,安全第一,绝不能打草惊蛇!”
“交给我!”李志强眼中闪过精光。
策略既定,仓库团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再次高速、无声地运转起来。一种悲壮的、同舟共济的氛围,将五个人紧紧凝聚在一起。他们不再抱怨,不再恐慌,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在这场生存之战中的位置和责任。
第二,调查组果然再次莅临,这一次的检查更为细致,甚至带着几分挑剔。但王建业和周晓梅早有准备,对答如流,数据翔实,所有记录完整清晰,抽检的留样产品性能完美。调查组成员那原本严肃审视的目光中,渐渐也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惊讶和认可。
在检查到物料存放区时,一位心细的质监局干部,随手拿起一片作为不良品标识隔离的、边缘有些许瑕疵的检测板(是赵国栋之前练习手工点样的失败品),正要放回,目光却忽然被旁边一个打开的、里面放着各种工具和杂物的工具箱吸引。工具箱最上面,李志强“无意间”将那片关键的、带着折痕的检测板,放在了非常显眼,但又看似随意的位置。
那位干部的手顿了一下,出于职业习惯,他顺手将那片检测板也拿了起来。只看了几眼,他的眉头就微微皱起。他仔细察看着那不自然的折痕和边缘的卷曲,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仔细看了看。
“这片板子……”他抬起头,看向陪同的王建业,“也是你们生产的?这损伤有点奇怪,不像是正常的运输磕碰。”
王建业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却保持着技术人员的平静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这片?哦,这是……这是之前退回的不良品之一吧?具体来源记不清了,看着是有点问题,我们就隔离出来了。”他没有主动提供任何信息,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那位干部没再什么,只是将那片检测板心地用一个证物袋装了起来,标注了来源。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的林知微的眼睛。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了。
接下来的几,风波并未平息,匿名信的阴影依旧笼罩,试点工作处于事实上的停滞状态。仓库里的气氛,表面平静,内里却依旧紧绷。资金链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李志强带回的证据如同双刃剑,既带来了希望,也带来寥待宣判的煎熬。
这深夜,众人都已疲惫睡去。林知微独自坐在炉边,就着跳动的火光,翻看着周晓梅最新做出的、漂亮得无可挑剔的稳定性测试数据,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她知道,技术的完美,有时在复杂的现实博弈中,力量是如此有限。
就在这时,仓库那扇不怎么隔音的木门外,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刮擦声。
林知微警觉地抬起头,示意被惊醒的王建业和赵国栋不要出声。她悄悄走到门后,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到一个的、蜷缩的身影蹲在门外,正用一块石子,一下下,固执地刮擦着门板。
那是一个孩子?林知微微微皱眉,轻轻拉开了门栓。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打补丁旧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起头,一双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几乎被汗水浸透的纸条。
他看到林知微,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害怕到了极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颤抖着将那个纸条塞到了林知微手里,然后转身就跑,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寒冷的夜色郑
林知微愣住了,她低头展开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纸条。
上面用歪歪扭扭、却竭力写清楚的铅笔字,只有一句话:
“心康华的人,他们要弄坏你们的机器。”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信息。
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浇透了林知微的全身!
对方的狠毒与不择手段,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产品质量陷害不成,竟然将黑手直接伸向了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生产设备!
她猛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将纸条递给闻声围过来的王建业和李志强等人看。
看完纸条,所有饶脸色都变得煞白。
“他们……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李志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王建业死死攥着拳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台在夜色中沉默伫立的、凝聚了无数心血的第二代涂布机原型。
一股寒意,从每个饶脚底直窜头顶。
林知微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煤烟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仿佛能感觉到无数隐藏在黑暗中的恶意,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这座孤岛般的仓库渗透而来。
她转过身,面对着一张张惊魂未定、写满忧虑的脸。仓库里寂静无声,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映照着众人眼中摇曳的、尚未被恐惧完全吞噬的火苗。
沉默良久,林知微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磐石般坚定,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仓库里:
“同志们,风雨,越来越大了。”
“但是,”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王建业、周晓梅、赵国栋、李志强,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只要仓库还在,只要机器还在转,只要我们还站在一起……”
“这艘船,就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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