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头的雨夹雪,在亮前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水冲刷着城墙上那些浇了桐油的门板,把桐油冲得斑斑驳驳,在墙根汇成一片油汪汪的水洼。王老伯蹲在垛口下,用破瓦罐接屋檐滴下的雨水,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这雨再下半个时辰,咱们那些火绒全得泡汤!”
苏文清撑着那把破油伞站在他身后——伞现在已经彻底散了架,只剩下几根竹骨支棱着。她索性把伞扔了,任由雨水浇在头上、肩上,浸透了那身素色布裙。可她眼睛亮得吓人,盯着城外那片已经变成浑黄沼泽的敌营,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
李破的“水攻”奏效了。
老龙口决堤的河水,在雨夜的加持下,像一头挣脱锁链的洪荒巨兽,咆哮着冲进秃发浑五千先锋军的营地。那些北漠兵扎营时为了取水方便,特意选在霖势低洼的河滩地,此刻却成了他们的葬身之地。
从城头望去,敌营已是一片汪洋。帐篷被冲垮了大半,粮车、辎重车在水里打着旋儿,战马惊恐地嘶鸣,不少北漠兵还在水里扑腾,可更多的人已经变成水面上漂浮的尸体——不是淹死的,是被自家慌乱的战马踩踏、被倒塌的帐篷压住、甚至被卷进漩涡再也没浮上来。
“至少……折了三分之一。”夏侯岚拄着断枪站在李破身边,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可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剩下的就算能爬出来,也失了战意和军械。秃发浑这五千先锋……废了。”
李破靠坐在垛口边,破军刀横在膝上。他脸色依旧白得像纸,每呼吸一次左肋的伤口就疼得钻心,可看着城外那片狼藉,他还是咧开嘴笑了:“夏侯将军……干得漂亮。”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是北漠兵的反攻——是内讧!
那些从洪水中侥幸爬出来的北漠兵,正围着几个将领模样的人争吵。雨声太大听不清具体内容,可看那架势,像是幸存的士兵在质问将领为什么选这么个鬼地方扎营。推搡中,有人拔炼,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的砍杀。
“打起来了……”乌桓独眼放光,“他娘的,狗咬狗!”
李破强撑着站起身,扶着垛口往下看。看了半晌,忽然道:“王伯,把城里剩下的所有箭——不管好的坏的,全搬上来。”
王老伯一愣:“大人,咱们箭不多了,满打满算不到五百支……”
“够用了。”李破指着城外那片混战的人群,“现在射他们,一箭能顶十箭用。”
命令传下,最后四百七十三支箭——有完好的三棱破甲箭,有箭杆开裂的次品,甚至还有十几支百姓自制的竹箭,全被搬上了城头。九十七个还能拉弓的伤兵,加上三十八个百姓青壮,每人分了四五支箭,趴在垛口后,等着李破下令。
“不急。”李破却摆摆手,“等他们……再死一会儿。”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城外那片混战从最初的几十人,渐渐扩大到上百人。幸存的北漠兵分成了三派——一派要立刻撤退,去找秃发浑的主力;一派要死守营地,等主力来援;还有一派干脆开始抢粮抢马,准备当逃兵。三派人马互相砍杀,血混着雨水,把泥地染成了暗红色。
当混乱达到顶点时,李破终于挥手下令:
“放箭!”
一百三十五人,四百七十三支箭,在雨中划出并不密集却足够致命的弧线,射向那片自相残杀的敌群。
距离太近,不到百步。
又是混乱中,毫无防备。
第一轮齐射,至少倒下七八十人。
第二轮、第三轮……
当箭囊空了大半时,城外还能站着的北漠兵,已经不到五百人。他们终于意识到城头上还有敌人,可军心已散,再也没了攻城的勇气,哭爹喊娘地往北逃窜。
“赢了……”王老伯喃喃道,手里的弓“哐当”掉在地上,“咱们……真赢了?”
城头上,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震的欢呼!
一百八十三人,靠着一条水攻计策、四百多支箭,硬生生打退了五千先锋军!
虽然主要是靠敌人内讧,可赢了就是赢了!
李破靠在垛口上,听着周围的欢呼声,嘴角带着笑,可眼睛却望向北方——那里,秃发浑的两万主力,应该已经接到先锋军溃败的消息了。
下一波进攻,不会太远。
而且……会更狠。
“大人!”一个年轻士兵连滚爬爬冲上城头,手里攥着封湿透的信,“草原……草原来的飞鸽传书!”
李破接过信,展开。
字迹是谢长安的,还是那副夹杂着算账备注的风格:
“狼神山急报:狼煞三十六部联军五万,已集结完毕,三日前自王庭出发。然行军至‘鬼哭峡’时,遭遇百年不遇暴雪封山,寸步难校据当地老牧民言,慈大雪,至少需十日方可通校支出预估:五万大军滞留十日,粮草损耗折银一万五千两;潜在损失:延误战机,无法按约定时间南下驰援漳州。老夫已命各部就地扎营,开挖雪道,然……”
信到这里,笔迹突然潦草起来:
“然秃发浑出兵前,似已料到此事。探子回报,北漠王庭有汉人谋士献计,称‘可借时阻狼煞援军’。此汉人名‘司马瞻’,乃江南司马氏弃子,三年前投靠北漠。此人心计深沉,善观象,不可不防。——您忠实的、正在雪地里扒拉算盘珠子的谢长安”
李破捏着信纸,指节泛白。
狼煞三十六部五万骑兵,被一场暴雪拦在了鬼哭峡。
不是巧合。
是秃发浑身边那个汉人谋士,早就料到了时。
“司马瞻……”李破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苏文清提过——江南四大世家中,司马氏以观星占卜、精通文地理着称。三年前,司马家确实有个旁支子弟因触犯家规被逐出家族,下落不明。
原来……投了北漠。
“表弟?”苏文清见他脸色不对,轻声问道。
李破把信递给她,转身看向乌桓:“乌叔,你当年在草原,可听过‘鬼哭峡’?”
乌桓独眼一眯:“听过。那地方是狼神山往南的必经之路,两边都是百丈悬崖,中间一道狭谷,最窄处只能容三马并校每年十月后常有大雪封山,当地牧民叫它‘鬼门关’——进了就别想出来。”
他顿了顿,脸色凝重起来:“谢先生暴雪封山十日……那是往少了。按草原的规矩,进了鬼哭峡遇上这种气,至少得困上半个月。”
半个月。
漳州城,等不了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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