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很快传到了碧桐轩的白芷柔耳郑
传旨太监到时,白芷柔正对着一盏孤灯,心神不宁地回想着白日请安时的惊心动魄和德妃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当听到“侍寝”二字时,她先是猛地一愣,随即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陛下!陛下竟然第一个翻了自己的牌子!是因为自己这张脸吗?无论如何,这是大的恩宠和机会!
她强压下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紧张,手忙脚乱地谢恩,然后在宫女和嬷嬷们骤然变得殷勤备至的伺候下,沐浴、熏香、更衣,被打扮成一个芬芳的、等待着帝王临幸的礼物。
她看着镜中那张与贵妃相似却更年轻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憧憬和一丝隐秘的期待。
凤鸾春恩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乾清宫西暖阁外。
白芷柔被太监用锦被裹着,抬进了那间弥漫着龙涎香气的、象征着无上荣宠的寝殿。
她被轻轻放在柔软宽阔的龙榻上,心跳如擂鼓,紧张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放轻了。
脚步声响起,沈彦之走了进来。
他挥退了所有宫人,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彦之踱步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那身仿照陈月仪喜好的颜色和刻意描画的眉眼,确实在瞬间攫取了他的注意力。他走近,指尖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
像,真像。 却又……索然无味。
那眼神里的惶恐和急于攀附的渴望,与仪儿眸中深处的冷静与疏离截然不同;
那身体因紧张而透出的僵硬,与记忆中的温软玲珑相去甚远。越是近距离审视,那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粗糙感就越是明显。
他心中的那点因“相似”而起的猎奇躁动,迅速冷却,转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甚至……被冒犯的感觉。
仿佛一件珍贵的藏品被拙劣地仿制并捧到了他面前。
他的手指松开,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厌倦。
“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白芷柔依言抬头,努力想挤出一个完美的、带着羞怯与诱惑的笑容。
然而,沈彦之只是看了她片刻,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她的每一寸肌肤。随即,他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
“东施效颦,徒增笑耳。”
短短八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将白芷柔所有的期待和伪装击得粉碎!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
沈彦之甚至懒得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漠然转身,对着殿外扬声道:
“王承恩!”
王承恩立刻躬身跑进来:“奴才在。”
“把她送回去。”沈彦之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与厌弃,“看着就令人生厌。”
“嗻!”王承恩心头一凛,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对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两个太监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几乎瘫软的白芷柔从榻上搀扶下来——甚至懒得用锦被包裹——就这么穿着那身单薄的寝衣,半扶半拖地迅速带离了西暖阁。那顶来时的轿子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殿内恢复了寂静。
沈彦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对自己方才竟对这样一个赝品产生了一丝兴趣而感到无比懊恼。
“把这里的香换了,窗子打开,通通风。”他厌烦地吩咐道,“沾上了一股子俗不可耐的味儿。
皇帝在侍寝夜将白贵人原封不动退回,并斥其“东施效颦”、“令人生厌”的消息,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在整个后宫炸开了锅。
永和宫里,德妃听到心腹宫女的禀报,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畅快淋漓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哎哟喂!本宫还以为是个什么仙人物,原来是个跳梁丑!陛下圣明!真是大快人心!”
她心中对白芷柔的忌惮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充满了鄙夷和看热闹的兴奋。
她甚至故意让人去碧桐轩附近大声议论,极尽嘲讽之能事。
·坤宁宫的皇后得知消息,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她费心安排的人竟如此不堪一击,不仅没能分走贵妃的宠,反而成了大的笑话,连带着她也脸上无光。“废物!”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下。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也好,如此蠢笨之人,本就不堪大用。经此一事,陛下对‘相似’之人只会更加厌恶,本宫倒也省心了。”
她立刻下令坤宁宫人对此事保持沉默,不许议论,仿佛与自己毫无干系。
低位妃嫔与各处角落: “听了吗?那位白贵人……”“啧啧,真是丢死人了!”
“还以为能靠着那张脸飞上枝头呢,结果摔得真惨!”
“陛下的话可真毒啊,‘东施效颦’,哈哈哈!”……类似的窃窃私语在宫廷每一个角落流淌。
白芷柔一夜之间从备受瞩目的“潜力股”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甚至踩上一脚的笑话。往日可能还对她有几分嫉妒的妃嫔,此刻只剩下幸灾乐祸。
消息传到长春宫时,陈月仪正在窗下临帖,笔锋稳健,丝毫未乱。
云岫心翼翼地将打听到的、绘声绘色的细节禀报完,屏息等着主子的反应。
陈月仪缓缓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紫毫笔搁在笔山上,这才抬起头,唇角弯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彻骨的弧度。
“陛下倒是……眼光挑剔。”
她轻声道,语气听不出丝毫喜怒,仿佛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
她接过云岫递来的热帕子,细细擦拭着手指,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
果然如此。她心中冷笑。
沈彦之那点心思,果然经不起细究。
一时的好奇,终究抵不过正品与赝品云泥之别的现实。
他此举,与其是为我“守节”,不如是维护他自己那点可笑的审美和自尊。
她并没有感到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种微妙的厌烦。
他这般大张旗鼓地羞辱白芷柔,看似在讨好自己,实则又一次将“像自己”这件事推到了风口浪尖。
所有人都会再次议论自己的容貌,议论陛下的偏好,这并非自己所欲。
而且,她看得更深一层:
陛下今日能因“不像”而如此羞辱白氏,来日是否也会因自己的某一刻“不符合”他的期待而厌弃自己?帝王之心,凉薄至此。
“娘娘,白贵人经此一事,怕是彻底毁了。”云岫低声道。
陈月仪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路是自己选的,后果自然也要自己担着。她若安分守己,本本分分,即便不得宠,也能在这宫里有一席之地。偏要行险招,落得如此下场,怨不得旁人。”
她顿了顿,吩咐道:“传话下去,长春宫的人,不许议论此事,更不许落井下石。陛下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咱们不必跟着踩一脚,失了身份。”
“是,娘娘。”云岫心下佩服主子的冷静与格局。
“另外,”陈月仪眼中闪过一丝考量,“白氏经此打击,心性必然大变。让咱们的人稍微留意一下碧桐轩的动静即可,不必靠近。本宫倒是好奇,她是会就此沉寂,还是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
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后者。一个被逼到绝境、遭受奇耻大辱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而她要做的,就是冷眼旁观,在必要时,轻轻推一把,让她彻底万劫不复,或者……让这把火,烧到该烧的人身上去。
陈月仪重新拿起笔,蘸了墨,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仿佛刚才那场席卷后宫的风波,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缕无关紧要的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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