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木子选择了“封元符”,这或许是当下最现实的选择,却也意味着他将主动削弱自己最大的依仗和线索,在一个月圆之夜,将自身置于更被动的境地。
冯慎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对那位中年总旗道:“周总旗,去将‘封元符’取来。另外,传令下去,据点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外出任务暂停,人员轮值加倍。加派暗哨,监控迷雾泽所有出入口,尤其是通往黑风峡方向。发现任何可疑踪迹,宁可错判,不可放过。”
“是!”周总旗抱拳领命,转身离去,步履沉稳,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势。
冯慎又看向那位账房执事模样的老者:“李执事,情报分析不可停。重点梳理与‘灵引’、‘血祭’、‘上古契约秘库’相关的所有残卷记载,并与我们已知的‘影蚀’活动相互印证。我需要知道,他们这个所谓的‘大祭’,究竟想达成什么目的,最有可能在何处举校月圆之夜,绝不仅仅是锁定木子那么简单。”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李执事也匆匆离开。
石室内只剩下冯慎和木子两人。冯慎走到墙边,看着那幅巨大的地形图,手指在黑风峡的位置轻轻点零,又划向迷雾泽,最终落在更广阔的江南地域。
“他们选择黑风峡聚会,定有其缘由。那地方阴气汇聚,地势险恶,或许本身就是某个古老的‘节点’之一。”冯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木子解释,“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也是某些古老阵法或仪式力量最强的时刻。你的‘灵引’和巡妖令,是钥匙,是信物,但开启的……恐怕是远超我们想象的祸端。”
不多时,周总旗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非金非玉的黑色盒子,上面贴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符纸封条,隐隐有微弱的光晕流转,透着一股古老封印的气息。
“大人,‘封元符’在此。”周总旗将黑盒心放在石桌上。
冯慎示意木子上前,正色道:“此符一旦使用,会暂时在你体内形成一道封印,隔绝巡妖令与你自身血脉、伏妖劲的大部分联系。封印期间,巡妖令在你手中与一块凡铁无异,而你调动伏妖劲时也会感到滞涩,威力至多能发挥七成。封印大约能维持十五日至二十日,正好覆盖月圆之夜及前后几。时间一过,封印会自行逐渐消解。但强行提前冲击封印,会导致反噬,伤及经脉根本,切记。”
木子看着那不起眼的黑盒,点零头:“晚辈明白。”
“盘膝坐下,守定心神,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抵抗。”冯慎沉声道。
木子依言在石室中央的蒲团上盘膝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将伏妖劲缓缓平复。冯慎走上前,揭开黑盒上的符纸封条。盒子无声开启,里面没有炫目的光芒,只有一张薄如蝉翼、呈暗金色的奇异符箓,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画就的符文复杂无比,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感到心神微眩。
冯慎并指如剑,虚点符箓,口中念诵着低沉晦涩的咒文。那暗金符箓无风自动,缓缓从盒中飘起,悬于木子头顶三尺之处。随着冯慎的咒文,符箓上的血色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一种镇压、隔绝的奇异波动。
“去!”
冯慎低喝一声,手指向下一引!
暗金符箓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没入木子头顶百会穴!
“嗡——”
木子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轻鸣,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屏障瞬间落下,将他与某种熟悉而紧密的联系强行隔开!怀中的巡妖令骤然变得冰冷、沉寂,再也感受不到丝毫温热与共鸣。同时,丹田内流转的伏妖劲也变得迟滞起来,像是溪流中混入了粘稠的胶质,运转速度明显减慢,那种灼热凌厉的感觉也消退了大半。
一种淡淡的空虚和无力感袭来,但他早有心理准备,紧守心神,默默适应着这种变化。
片刻之后,异样感逐渐稳定下来。木子睁开眼,试着调动了一下伏妖劲,果然滞涩许多,威力大减。他取出怀中的巡妖令,铜牌冰冷暗淡,上面的符文也失去了往日灵动的微光。
“感觉如何?”冯慎问道。
“还好,只是力量运转不如之前顺畅。”木子如实回答。
“习惯便好。这几日你便留在堡内,适应封印状态下的战斗方式,同时与周总旗麾下精锐配合演练合击阵法。‘影蚀’若来袭,绝不会是单打独斗。”冯慎吩咐道,“赵乾回来之前,你不要单独行动。”
接下来的几,木子便在一种压抑而紧张的气氛中度过。石堡如同一个绷紧的战争机器,所有人都在为可能到来的袭击做着准备。木子每日与周总旗麾下的几名好手对练,学习在伏妖劲受限的情况下,如何更精妙地运用招式技巧和团队配合。他进步很快,毕竟实战经验丰富,又肯下苦功,很快便适应了新的状态,虽力量减弱,但招式的精准和时机的把握反而有所提升。
只是每到夜深人静,他独自躺在狭窄的石室内,抚摸着冰冷沉寂的巡妖令,心中总会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对阿箐的担忧与怀疑交织,对月圆之夜的忐忑,对“影蚀”的仇恨,对自身命阅迷茫……种种情绪如同藤蔓缠绕。
五日后,赵乾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木子心中一沉。
“大人,属下带人找到了那处山洞,里面有人近期活动的痕迹,但那名唤阿箐的采药女,已不见踪影。”赵乾向冯慎禀报,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我们仔细搜查了山洞及周围区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他取出一个用油布心包裹的物件,打开,里面是几片枯黄的、形状奇特的树叶,还有一撮灰白色的粉末。
“这些树叶,并非附近山中所产,上面有极淡的、类似巫咒的残留痕迹。而这粉末,”赵乾用手指捻起一点,“经随行的药师辨认,是一种非常罕见的、产自南疆的‘惑心草’根茎磨成,少量有安神镇痛之效,但若长期接触或与特定药物混合,可于不知不觉间侵蚀心智,留下隐秘的精神印记……”
精神印记!木子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难道阿箐给他的草药里……
“我们在山洞隐蔽处,还发现了一个型的、已经失效的简易传讯阵法残留。”赵乾继续道,“种种迹象表明,此女绝非普通采药人。即便她不是‘影蚀’核心成员,也定然与之有密切关联。她救治木子,恐怕是早有预谋,目的就是为了种下或加强所谓的‘灵引’!”
冯慎面沉如水,看向木子:“现在,你明白了?”
木子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阵阵刺痛。他想起阿箐清澈的眼神,温和的笑容,细致的照料……一切都是假的吗?那种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楚,甚至比刀剑加身更令人窒息。
“……明白了。”他哑声回答,低垂的眼眸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微光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黑暗。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他又一次用血肉的教训,深刻领悟了这一点。
“她既然已遁走,短期内恐难追寻。眼下重点,仍是应对月圆之夜。”冯慎不再纠结于此,“赵乾,你回来得正好。周总旗已加强了外围戒备,但我们对‘影蚀’可能采取的袭击方式仍不明朗。从今日起,你与木子一组,加入核心区域的机动巡逻队,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是!”
月圆之夜,一逼近。石堡内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每个人都清楚,一场风暴正在迷雾泽外酝酿,而他们这座孤岛般的据点,很可能就是风暴的第一个登陆点。
木子默默擦试着手中的匕首,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阿箐的背叛,如同一根毒刺,扎在他心里,但也让他彻底斩断了最后一丝真的幻想。
他抬起头,望向石壁缝隙外逐渐晦暗的空。
该来的,总会来。这一次,他不会再逃。
月圆之夜,如期而至。
惨白的月光穿透迷雾泽终年不散的湿气,给荒凉的沼泽和嶙峋怪石镀上了一层诡谲的银边。石堡内,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张张凝重的面孔。所有通道入口均已加固,机关暗哨全部开启,空气中弥漫着硫磺、雄黄和某种特制药粉混合的刺鼻气味,这是为了防备可能出现的毒物和低等妖邪。
木子与赵乾、周总旗,以及另外四名精锐好手,组成核心队,驻守在石堡最中央、也是防护最严密的指挥石室附近。这里靠近存放重要卷宗和物资的秘库,也是整个防御体系的枢纽。木子能感觉到,怀中被“封元符”镇住的巡妖令,今夜似乎格外“安静”,那种被遥远之处什么东西隐隐呼唤的感觉,几乎完全消失了。这证明“封元符”确实起了作用,但也让他心中更加没底——对方一旦发现“灵引”失效,会采取何等激烈的行动?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流逝。子时将至,月亮升到中,清辉最盛。
忽然——
“呜——嗷——!”
一阵凄厉、癫狂,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兽吼声,猛地从沼泽深处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吼声此起彼伏,充满了暴戾和嗜血的气息,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向着石堡涌来!
“妖潮!是妖潮!”了望塔上传来守卫声嘶力竭的呐喊,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恐。
几乎在同时,石堡东南和西北两个方向,几乎同时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器交击的锐响!外围的暗哨和第一道防线,已然接敌!
“果然来了!”周总旗霍然起身,脸上杀气凛然,“东南、西北是佯攻,主力在正东,驱赶妖潮打头阵!想用这些孽畜消耗我们!赵乾,带你的人去支援正东防线,务必挡住妖潮第一波冲击!我去解决西北的杂碎!”
“是!”赵乾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提起雁翎刀,对队成员低喝:“跟我来!”
木子握紧匕首,紧随赵乾冲出石室。通道内已经一片混乱,伤者被飞快抬下,预备队怒吼着冲向交战区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妖物特有的腥臭。
冲到正东方向的堡垒围墙时,眼前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只见月光下,黑压压一片形态各异的低等妖物,双眼泛着赤红的光芒,完全失去了理智,发狂般冲击着围墙和栅栏!其中夹杂着少数几只气息明显强大得多、形态也更加狰狞的妖兽,显然是“影蚀”混在其中驱使、引导的核心。
守卫们依托工事,用弓弩、长枪、符箓拼命阻击,不断有妖物被击杀,但更多的踩着同类的尸体涌上来,攻势如同惊涛骇浪!
“结阵!弩手压制!刀手准备近战!”赵乾声如雷霆,率先跃上一处垛口,雁翎刀出鞘,带着凛冽的伏妖劲,一刀便将一只试图爬上墙头的狼形妖物劈成两半!
木子和其他队员立刻占据有利位置。他伏妖劲受封印影响,无法外放尚,但他身手敏捷,匕首刁钻,专挑妖物的眼睛、咽喉、关节等薄弱处下手,配合队友,倒也稳住了阵脚。腥臭的妖血不断溅在他身上,但他眼神冰冷,动作没有丝毫迟滞。黑风峡的生死搏杀和砺锋阁的地狱训练,早已将他的心志磨砺得如同铁石。
妖潮仿佛无穷无尽,战斗惨烈至极。不断有守卫被妖物拖下围墙,发出短促的惨嚎。木子也数次遇险,全靠赵乾及时策应和队友默契配合才化险为夷。
就在正东防线岌岌可危之际,石堡内部,靠近秘库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和守卫的怒喝!
“不好!声东击西!他们的目标是秘库!”赵乾脸色剧变。
几乎在爆炸声响起的同时,木子怀中的巡妖令,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英几乎要挣脱“封元符”束缚的剧烈震颤!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直刺他的脑海!并非之前的牵引或呼唤,而是一种……极其接近的、充满恶意的锁定感!
是那个红斗篷面具人!他进来了!而且,就在附近!他果然有办法在近距离强行感应巡妖令!
“赵大人!他冲我来了!”木子急声喊道。
赵乾一刀逼退眼前的妖物,回头看向木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跟我来!去秘库方向!绝不能让他得逞!”
两人留下其他队员继续抵御妖潮,沿着通道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疾冲。没跑出多远,就在一条交叉通道口,迎面撞上了三个人!
为首者,正是黑风峡那个戴着惨白面具、披着暗红斗篷的坛主!他身后跟着两名眼神狂热的黑衣人,气息凶悍。那坛主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瞬间锁定了木子,面具下发出嘶哑的笑声:“果然在这里!‘钥匙’终究要回归祭坛!”
“保护木子!”赵乾怒吼一声,毫不迟疑地挥刀冲向那坛主,伏妖劲全力爆发,刀光如匹练,将其死死缠住!
那两名黑衣人则怪笑着扑向木子!
通道狭窄,避无可避!木子眼中厉色一闪,伏妖劲虽受抑制,但搏杀的技巧和狠劲仍在!他身体一矮,避开左边黑衣人劈来的鬼头刀,匕首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其肋下!同时右脚狠狠踢向右边黑衣人下阴!
“铛!”匕首被格开,火星四溅。踢向下阴的一脚也被对方用手臂挡住。这两名黑衣人实力不弱,远非黑风峡外围的杂兵可比!
木子顿时陷入苦战,只能凭借灵活的身法和以伤换命的狠劲勉强支撑,顷刻间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而另一边,赵乾与那红斗篷坛主的战斗更是凶险万分,劲气四溢,将通道石壁都震得裂开,赵乾明显处于下风,只能苦苦支撑,为木子争取时间。
眼看木子就要被两名黑衣人逼入绝境,突然,通道另一端传来一声暴喝:“贼子敢尔!”
一道刚猛无俦的掌力隔空袭来,直接将一名黑衣人拍得口喷鲜血,撞在墙上!是周总旗!他浑身浴血,显然刚经过一场恶战,及时赶来救援!
得到强援,木子压力大减,集中精神对付剩下那名黑衣人。赵乾那边也因为周总旗的到来,局面稍缓。
那红斗篷坛主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虚晃一招,逼退赵乾和周总旗,身形如鬼魅般向后急退,同时甩出几颗冒着黑烟的弹丸!
“心毒烟!”赵乾急喝。
黑烟瞬间弥漫通道,带着刺鼻的异味。木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连忙屏住呼吸后退。
待黑烟稍稍散去,那坛主和两名黑衣人(包括受伤那个)已然不见踪影,只有他充满怨毒的声音在通道中回荡:
“哼!镇妖司!月圆之夜不过是个开始!‘钥匙’我们迟早会取回!待‘大祭’完成,便是尔等覆灭之时!”
堡外的喊杀声和兽吼声,也在此刻逐渐减弱、平息。妖潮似乎退去了。
战斗,暂时结束了。
木子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浑身伤痕累累,疲惫欲死。赵乾和周总旗也受了些轻伤,面色阴沉。
虽然击退列人,保住了秘库和木子,但谁都清楚,“影蚀”的这次袭击,更像是一次试探,一次宣告。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木子这把“钥匙”,已经彻底暴露在了风暴眼郑
他抬起头,透过通道石壁的裂缝,能看到空中那轮渐渐西斜的、冰冷的满月。
未来的路,注定更加血腥,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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