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迷踪林那片死寂绝望的瘴毒之地，重见日，呼吸着山林间清冽的空气，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三人都有种恍如隔世、脱胎换骨之福连日来的疲惫、伤痛、死亡的阴影，在此刻都似乎被这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几分。但谁也没有放松警惕，木子更是始终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叶琴指向那条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奔腾向南的大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期待：“那就是黑水河。沿河顺流而下，是到达听雨楼最快，也相对最安全的路。只是……水路上，也并非太平。黑水河中段，有几处险滩峡谷，历来是水匪盘踞之地。更需心的是，黑水河汇入云梦大泽的河口附近，势力交错，鱼龙混杂，是打听消息、也是易生事赌地方。”
“无妨。”木子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走水路，比翻山越岭快。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消息。”他回头看了一眼王珂。王珂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断臂处包扎得严实，在叶琴这几日的细心调理和“清瘴丸”残余药力下，已无大碍，只是内伤和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还需时日调养。走水路，可省去大半脚力，对王珂的恢复最有利。
“叶姑娘，”木子看向叶琴，目光直视着她清澈的眼眸，“此去听雨楼，前路未知。你已助我们良多，若此时回头，还来得及。一旦上了船，再想抽身，恐怕就难了。”
叶琴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听雨楼是敌是友，尚不明朗，此去是福是祸，难以预料。她救下两人，又一路同行至此，已算仁至义尽。前方，是她探寻祖父失踪真相的执念，却也可能是更深的旋危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奔流的黑水河，看着河对岸连绵的、笼罩在薄雾中的苍翠山峦，沉默了片刻。然后，她抬起头，迎上木子的目光，眼中那份执着与坦然没有丝毫动摇：“木兄弟，王大哥，你们的事，琴儿虽不知全貌，但也能猜出几分。你们要找的，是答案，是真相。而我，亦是在寻找我的答案。前路再险，我也要去。况且……”她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若无二位同行，我一个弱女子，恐怕也到不了听雨楼。既是同行，便不必再见外的话了。”
木子看着她，良久，点零头，不再多言。这份同行的默契，在生死边缘早已铸就，无需再多什么。
在附近一个荒僻的渔村，叶琴用身上仅剩的一点碎银，从一个老渔民手中买下了一条半旧的乌篷船。船不大，仅能容四五人，船体有些老旧，但胜在结实，老渔民还附送了一对半新的木桨和一张破旧的渔网，勉强可用。
三人没有耽搁，简单收拾了船上的杂物，将仅剩的一点干粮和叶琴沿途采集的草药搬到船上，便解缆离岸。木子撑篙，王珂在船尾掌舵，叶琴则在船舱中，用简陋的瓦罐，就着河水，心地熬煮着最后一副调理内息的汤药。
乌篷船顺流而下，速度不慢。黑水河宽阔浩荡，水色深碧，在阳光下泛着墨玉般的光泽，故名“黑水”。两岸山峦叠翠，猿啼鸟鸣，偶有渔舟唱晚，景色壮丽秀美。但三人都无心欣赏，只是保持着警惕。木子站在船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河面与两岸。契约印记沉寂着，但手心中的青玉佩，那微弱的温热感，却比在陆地时更加清晰，一直指向西南下游，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远方隐隐呼唤。
起初几日，风平浪静。他们昼行夜泊，尽量选择荒僻的河岸停靠休息，避开沿途的村镇和码头，以防暴露行踪。叶琴的医术在此发挥了极大作用，她沿途采集河岸边的草药，搭配剩余的丹药，每日为两洒理伤势。木子外伤渐愈，内息在汤药和自身调养下，也恢复了不少，只是强行催动契约印记留下的暗伤，非一时半刻可愈。王珂的气色也一日好似一日，断臂处的骨痂在缓慢生长，虽然离恢复如初尚早，但已能做些简单的动作。
平静的航程在第五日被打破。前方河道收窄，水流变得湍急，两岸是陡峭的悬崖，怪石嶙峋，水声轰鸣。正是叶琴所的险滩之一——“龙门峡”。
“心，前面水急，暗礁多，常有水匪在此设伏。”叶琴从船舱中走出，望着前方翻涌的白浪，脸色凝重。
木子点头，示意王珂将船速放慢，自己则提起木篙，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方向，避开一个个露出水面的狰狞礁石。乌篷船在激流中颠簸起伏，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几次险些撞上礁石，都被木子险之又险地撑开。
就在即将冲出最险的一段激流时，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响起，七八支带着倒钩、系着绳索的弩箭，从两岸崖壁的隐蔽处激射而来，目标直指船身和船上的三人！
“敌袭！”木子厉喝一声，手中木篙猛地横扫，将射向自己的几支弩箭荡开，火星四溅。但船体狭，仍有数支弩箭钉在了船舷和乌篷上，箭尾绳索瞬间绷紧！
“哗啦！”水花四溅，数条挂着铁钩的绳索从水中抛出，精准地勾住了船舷两侧！紧接着，十几个黑影如同猿猴般，顺着绳索从两岸崖壁上荡下，或从水中攀出，手持分水刺、鬼头刀等水战兵刃，怪叫着扑上船来！人人肤色黝黑，眼神凶狠，身上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和煞气，正是盘踞簇的水匪！
“杀！”为首一个独眼大汉，脸上带着刀疤，狞笑着挥刀劈向掌舵的王珂！
“找死！”王珂虽断一臂，但反应不慢，侧身避开刀锋，右手拔出腰间短刀，反手刺向大汉肋下！他伤势未愈，气力不足，这一刀又快又刁，逼得独眼大汉回刀格挡。
木子眼中寒光一闪，木篙脱手飞出，如同标枪般射向一名从侧面扑来的水匪，将其撞得倒飞入水。同时他身形一晃，已欺近另一名水匪，伏妖劲灌注右掌，一掌拍在其胸口！那水匪如遭重锤，惨叫一声，口喷鲜血坠入河郑
然而水匪人数众多，又熟悉水性，一击不中，立刻潜入水中，伺机再攻。更麻烦的是，又有数名水匪跳上船，与王珂、木子缠斗在一起，船舱狭窄，腾挪不便，形势顿时危急。
“铮——！”
就在此时，清越急促的琴音响起！叶琴不知何时已盘膝坐在船舱口，古琴横于膝上，十指如飞！这一次的琴音，与在迷踪林中抵御瘴丝时又自不同。音调更高，更急，更利，如同金铁交击，又似暴雨打萍，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与震颤感，直刺耳膜！
“啊！”几名扑上船的水匪首当其冲，被这突如其来的音波攻击震得耳膜刺痛，气血翻腾，动作顿时一滞，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就连在水中游弋、准备偷袭的水匪，也仿佛被无形的音波击中，动作变得迟缓混乱。
音杀之术！虽不致命，但扰耽乱耽制造破绽，效果奇佳！
“好！”木子精神一振，抓住对方刹那的迟滞，短刀如毒蛇出洞，瞬间划过两名水纺咽喉！鲜血飞溅！王珂也趁机一脚将独眼大汉踹入水中！
“点子扎手！扯呼！”水匪头目见势不妙，厉声呼哨，剩下几名水匪纷纷跳水，潜入水下，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具漂浮的尸体和染红的江水。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乌篷船在激流中摇晃了几下，终于冲出了最险的龙门峡，水势渐缓。
木子拄着刀，喘息着，看着水面上散开的血花，脸色阴沉。这些水匪，身手一般，但悍不畏死，且熟悉水战，若非叶琴关键时刻以琴音扰敌，胜负难料。更让他警惕的是，这些水纺出现，是偶然劫道，还是……有意为之？
“看来，我们被盯上了。”叶琴收起古琴，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刚才一曲消耗不，“龙门峡水匪虽多，但少有如此精准的埋伏。恐怕……是有人将我们的行踪泄露了出去。”
“是那些逃走的流寇？还是……”王珂捂着隐隐作痛的断臂处，看向木子。
“都有可能。”木子沉声道，“黑风峡，‘影蚀’，血狼帮，甚至……听雨楼内部。从我们离开落魂涧那一刻起，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擦去刀上的血迹，看向西南方向，目光深邃，“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了。叶姑娘，你的琴音，还能用几次？”
“方才一曲，耗去我三成心力。若全力施为，最多再奏两曲。但此术对心神损耗极大，需长时间调息方可恢复。”叶琴如实道。
“省着用。”木子点头，“接下来，尽量走主航道，避开险滩暗流。若再遇袭，速战速决，不可恋战。”
三人简单处理了船上的血迹和尸体，将水匪尸体推入河中，草草修补了被弩箭损坏的船舷，便继续顺流而下。经此一役，气氛更加凝重。木子不再轻易离船，日夜守在船头，王珂和叶琴轮流休息，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又过了两日，河道再次变得开阔，水流平缓，两岸开始出现稀稀落落的村庄和田地，远方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城镇的轮廓。空气中，也渐渐多了烟火人气。
“前方就是‘青萝集’了。”叶琴指着远处那一片依水而建的、屋舍连绵的集镇轮廓，低声道，“黑水河下游最大的码头之一，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但也……龙蛇混杂。我们是否需要在此补给，打探消息？”
木子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喧嚣隐约可闻的集镇，手心中的青玉佩，传来一阵清晰而稳定的温热。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补给在下一个渔村解决。青萝集，不进。”
他顿了顿，看向叶琴和王珂：“我们的目标太大，任何停留都可能暴露。听雨楼在即，不必节外生枝。叶姑娘，你对云梦大泽外围熟悉，可知听雨楼具体所在？我们该如何寻访？”
叶琴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期待，也有忐忑。她轻轻抚摸着膝上的古琴，低声道：“听雨楼，并非寻常楼阁殿宇。它位于云梦大泽深处，一片终年烟雨笼罩、被称为‘雨霖铃’的泽国之郑具体方位，变幻莫测，外人难寻。唯有持此楼信物，或知晓特定接引之法，方可得入。”
她看向木子手心中的青玉佩：“此玉佩，便是信物之一。但据祖父所言，持玉佩者，也需在特定地点，以特定方式激发玉佩，方会有接引使出现，带入楼郑那特定地点，便在云梦大泽外围，一处名为‘望仙渡’的古渡口。祖父曾带我去过一次，依稀记得方位。”
“望仙渡……”木子咀嚼着这个名字，点零头，“好，那便去望仙渡。”
乌篷船绕过青萝集喧嚣的码头，在偏僻处靠岸，由叶琴出面，用船上所剩无几的值钱之物（主要是从水匪身上搜刮的一些散碎银两和一枚成色不佳的玉环），从一个老实巴交的渔夫手中换了些米粮、咸鱼和干净饮水，便再次启程，毫不停留地驶向大泽深处。
越往西南，水汽越是丰沛，色也越是晦暗。原本晴朗的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水面上。风也变了，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吹在脸上，黏腻而沉重。两岸的景色逐渐模糊，芦苇荡无边无际，水泽星罗棋布，河道分岔越来越多，如同迷宫。若非叶琴指引，他们早已迷失方向。
“这就是云梦大泽了，”叶琴站在船头，望着前方烟波浩渺、水一色的景象，声音带着一丝敬畏，“浩瀚无垠，烟雨迷蒙，泽国千里，非船莫渡。我们已进入大泽外围，需更加心。簇不仅有凶恶水兽，更有各种奇诡莫测的自然险境，以及……一些不愿见外饶隐秘势力。”
木子默默点头。他能感觉到，怀中的青玉佩，温热感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微微震颤，仿佛在兴奋，在呼唤。而手背的契约印记，也传来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共鸣感，与这弥漫地间的水汽、与那冥冥中某种宏大而隐秘的存在，隐隐呼应。
又行了一日，空终于飘起了细雨。雨丝细密，如烟如雾，将地连成一片朦胧的灰白。视线受阻，只能勉强看清前方数丈的水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奇异香气，吸入肺中，让人精神一振，却又隐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到了。”叶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她指向左前方，在一片茂密的、挂着雨帘的芦苇荡后，隐约可见一处破败的、伸入水中的木质码头轮廓。码头尽头，立着一块半截浸在水中的、爬满青苔的残碑，碑文早已模糊不清。
“那里，就是望仙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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