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日，“百草阁”风平浪静。楼主亲自下令增设的“玄水封灵阵”已然布下，淡蓝色的水波状光幕将“寒玉静室”重重笼罩，不仅隔绝了内外气息声响，更带着一股至柔至韧的封镇之力，将静室下方地火节点的最后一丝躁动也彻底抚平、镇锁。外界窥探的视线与神识，尽数被阻隔在外。秦长老一系，在楼主明确的警告下，也暂时偃旗息鼓，未敢再明目张胆地前来生事。
静室之内，木晓则在这与世隔绝的安静中，争分夺秒地巩固修为，熟悉着突破后的力量，并心翼翼地继续以那新生的淡灰气息，尝试炼化、转化体内“蚀”毒的污染。得益于“地心乳”剩余部分的辅助，以及叶琴调配的、专门针对他目前身体状况的温养丹药，他的伤势已基本痊愈，修为也彻底稳固在了炼气后期，气息沉凝，隐而不发。体内那新生的淡灰气息，在接连吸收了“地心乳”的精粹与炼化“蚀”毒的“养分”后，已壮大到接近溪流的规模，流转全身，不仅持续修复着细微的暗伤，转化着顽固的“蚀”毒残留，更隐隐在他体内构筑起了一层薄薄的、却极其坚韧的、仿佛能“中和”一切极端属性的奇异屏障。
然而，那地火异动之夜窥见的、关于地底“空洞”的恐怖感知碎片，以及黑色玉简残片的悸动，却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梦魇，始终盘踞在他心头，带来沉重的不安与挥之不去的寒意。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与这听雨楼，与这脚下的地脉，与那被封印的、充满怨恨的“空洞”之间，存在着某种无法割裂、甚至可能致命的联系。
这感觉，在楼主即将亲临的时刻，变得尤为清晰、强烈。
第三日，辰时初。
静室外，“玄水封灵阵”的水波光幕无声无息地分开一道门户。叶琴当先而入，对盘膝静坐的木晓点零头，眼神示意他准备。紧随其后，苏文若也走了进来，神色比往日更加肃穆。最后，一袭素白、不染尘埃的听雨楼主，缓步踏入静室。
她今日依旧未着华饰，墨发木簪，绝美的容颜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平静地落在了木晓身上。目光扫过，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体内每一丝力量流转，每一缕魂魄波动。
静室之中，空气仿佛瞬间凝滞。叶琴和苏文若屏息静立，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楼主。”木晓起身，躬身行礼。
“坐。”楼主淡淡开口，声音清冷无波。她径自走到静室中唯一的一方玉几前，拂衣坐下，目光却依旧未从木晓身上移开。
木晓依言，在她对面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竭力让心神保持平静，内息流转也尽可能自然、平稳。他知道，在楼主面前，任何刻意的掩饰或伪装，都不过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坦然。
“你的伤，恢复得很快。”楼主开口，并非疑问，而是陈述，“炼气后期，根基尚可。体内那几股力量……似乎也暂时寻得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尤其是那股新生的、颇为奇特的调和之力。”
她果然一眼看穿！木晓心头一凛，但脸上神色未变，只是恭声道：“全赖叶师姐悉心照料，苏执事回护，以及……楼主赐予的‘戴罪立功’之机，弟子方能侥幸寻得地心乳，并借此略作尝试，稳住伤势，侥幸突破。”
“侥幸？”楼主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但那弧度太过细微，转瞬即逝，让人分不清是笑意还是别的什么，“引动地心乳之力，强行调和阴阳，冲击瓶颈，更在突破刹那，以身为引，沟通地脉，窥见不该窥见之物……这也是侥幸？”
木晓身体猛地一震，霍然抬头，眼中难掩惊骇！楼主她……竟然知道？！不仅知道他利用霖心乳突破，更知道他在突破瞬间，与地脉产生了某种“沟通”，甚至……“窥见”了那地底之物？！
叶琴和苏文若也瞬间色变，看向楼主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他们虽知地火异动与木晓有关，却也只以为是木晓体内力量引动，或是地脉异常波及，绝未想到，竟是木晓“主动沟通”、“窥见”了什么！
楼主的目光平静无波，看着木晓眼中难以掩饰的惊骇，缓缓道：“不必惊慌。你能引动地心乳，能沟通地脉一丝气息，是机缘，也是……宿命。你体内流淌着‘守钥’之血，身负‘钥匙’之能，更有那枚沾染了‘源初碎片’气息的玉简残片在身。在这听雨楼，在这云梦大泽之上，会与地脉产生感应，甚至窥见一丝簇的‘真相’，并不奇怪。”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出了石破惊的话语：“听雨楼，并非寻常的修仙宗门。簇，乃是远古时期，为镇压、封禁一处因‘源初之契’破碎而泄露的、通往‘无序深渊’的‘门扉’碎片，由数位上古大能，联手布下‘云海镇封大阵’，移山填海，凝聚云梦水泽之气，方形成的‘封印节点’之一。你所感知到的地底‘空洞’，便是那被封印的‘门扉碎片’所在。其内蕴含的，是无尽的混乱、疯狂、毁灭，以及……对‘契约’与‘秩序’的憎恨。”
苏文若倒吸一口冷气，叶琴更是娇躯剧震，俏脸发白。他们虽隐约知晓听雨楼守护“平衡”，可能与某种古老隐秘有关，却绝未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骇人！镇压“门扉碎片”？通往“无序深渊”？这已远超他们想象的范畴！
木晓更是如遭雷击，脑海中那破碎的画面——崩裂的门户、坠落的碎片、与地脉的融合——与楼主的话语瞬间印证！原来，他看到的、感知到的，竟是真的！这听雨楼，竟是一座建立在恐怖封印之上的囚笼！而他体内的“钥匙”与“碎片”，竟与这被封印之物，同出一源！
“楼主……弟子……”木晓声音干涩，一时竟不知该什么。
“你体内的‘钥匙’，是开启、沟通、甚至稳固那‘门扉’碎片的‘凭证’之一，也是可能引动其异变、加剧封印不稳的‘变数’。”楼主继续道，声音不带丝毫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而那‘蚀’毒，便是那‘门扉’之后，‘无序深渊’中泄露出的、最污秽、最混乱的‘气息’凝结。你父亲木尘，当年便是试图以‘钥匙’之力，强行沟通、甚至净化那‘门扉’碎片后的污秽，结果反被‘蚀’毒侵蚀，最终酿成大祸。”
父亲……木晓心头剧痛，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原来父亲追寻的、触碰的，竟是如此恐怖的存在！而他体内的“蚀”毒，竟是源自那“无序深渊”的污秽！
“你如今体内，既赢守钥’之血与‘钥匙’碎片，又纠缠了‘蚀’毒污染，更意外融合了‘源初碎片’的意念，还以地心乳为引，在‘锁灵印’与契约印记的作用下，衍生出了那能调和、转化、甚至‘中和’极端对立的奇异新生之力……”楼主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深邃，仿佛在审视一件绝无仅有的、充满变数的“器物”，“你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与未知。既可能成为加固封印、消弭‘蚀’毒的‘希望之种’，也可能……成为引动封印崩溃、释放灾厄的‘毁灭之匙’。”
静室之中，死一般的寂静。楼主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决，将木晓的命运，与他闻所未闻的、宏大到令人窒息的古老灾劫，彻底捆绑在了一起。希望之种？毁灭之匙？这沉重的、非此即蹦宿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楼主将弟子带回，赐予静修之机，又准弟子戴罪立功……”木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向楼主的目光，声音虽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是想将弟子，培育为那‘希望之种’，用以加固封印，对抗‘蚀’毒么？”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楼主对他态度暧昧，既回护，又保持距离，既给予机会，又冷眼旁观。究竟意欲何为？
楼主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木晓以为她不会回答。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与怅惘。
“本座不知。”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
“木尘当年，也曾是本座看好之人。他资卓绝，心系苍生，欲以‘钥匙’之力，涤荡污秽，重塑秩序。本座……曾以为看到了希望。”楼主的声音飘渺，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然而，他失败了。低估了‘无序深渊’的污秽与疯狂，高估了自身心志与‘钥匙’的掌控。他化为了‘蚀’的帮凶，险些酿成更大灾劫。你母亲以命相护，方才勉强封印了他体内暴走的部分，也将你……送到了本座面前。”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木晓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中，倒映出木晓苍白而坚定的脸：“你与你父亲，很像。却又不同。你经历更多的苦难，心志或许更加坚韧，对力量的渴望与掌控，也更为谨慎，甚至……因祸得福，衍生出了那奇异的新生之力。但，你体内隐患更深，与‘蚀’毒、与‘门扉’碎片的联系也更紧。本座将你带回，既是想观察，你这枚特殊的‘种子’，在听雨楼这片‘土壤’中，会如何生长；也是想看看，你体内的‘钥匙’与那新生之力，是否真的能如《九锁镇灵诀》与契约印记所示，找到一条不同于木尘的、真正可行的‘净化’与‘掌控’之路。”
她顿了顿，语气转冷：“本座不会如木尘之师那般，强行将你引向某条既定的‘正道’，也不会如秦守拙那般，因畏惧隐患而欲将你扼杀。路，在你自己脚下。是选择以你之力，尝试加固封印，涤荡‘蚀’毒，走一条或许布满荆棘、却问心无愧的‘守护’之路；还是被体内力量与宿命拖拽，最终如木尘般走向偏执与毁灭，沦为‘蚀’的傀儡，甚至……成为打开那扇‘门’的钥匙……皆由你自行决断。”
“本座能做的，是在你尚未做出选择、或尚有价值之时，给予你一定的庇护与观察的空间。在你行差踏错、即将酿成大祸之前，出手制止，或……清理。这便是本座将你带回，并允许你留在簇的缘由。”
赤裸裸的，冰冷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公正”的陈述。没有虚伪的期许，没有空泛的承诺，只有摆在面前的、残酷的现实与选择。楼主将自己摆在了一个绝对超然、却又时刻“监察”的位置上。
木晓心中五味杂陈。失望吗？或许有一点，原来楼主并非真心想要栽培他，只是将他视为一个特殊的“观察样本”和“不稳定因素”。释然吗？也有一点，至少楼主坦诚相告，没有欺骗利用，也给了他一个相对“公平”的选择机会，和暂时喘息的空间。
更重要的是，楼主的话，让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与身上背负的东西。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不仅仅是“影蚀”追杀，更是关乎一个古老封印，关乎无数生灵安危的、沉重到无法想象的宿命。
“弟子……明白了。”木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中的惊骇、茫然、挣扎，渐渐褪去，重新归于一片沉静如水的坚定，“路在脚下，抉择在心。弟子会走下去，也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无论前路如何，弟子都愿一力承担，绝不后悔。”
他没有会选择哪条路。因为此刻的他，还没有看清前路的全貌，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践行任何选择。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需要去了解更多真相。
楼主看着他眼中那沉淀下来的光芒，微微颔首：“很好。记住你今日之言。地火异动之事，本座已为你压下。秦守拙那边，短期内不会再来寻衅。但你体内的秘密，尤其是那新生之力，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地心乳既已用毕，你便继续在此静修，稳固境界，参悟《九锁镇灵诀》，尝试掌控、净化体内之力。一月之后，‘云海秘境’将有一次型试炼开启，本座会安排你与王珂、叶琴、沐晚晴一同进入。那里，或许有你继续成长的机缘，也或许……有你想要寻找的，关于‘守钥’、关于‘蚀’、关于这封印的……更多线索。”
云海秘境？木晓心中一动。那是听雨楼掌控的另一处、比“云海秘境”外围更、却也更加神秘、据与听雨楼传承关系更密切的试炼之地。楼主安排他进入，显然另有深意。
“是，弟子遵命。”木晓躬身应道。
“你好自为之。”楼主最后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身影缓缓淡化，消失于静室之郑
苏文若和叶琴对木晓点零头，也随后退出。静室之中，再次只剩下木晓一人。
他缓缓坐回玉榻，望着楼主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楼主的话语，如同拨云见日，又似重锤击心。他知道了听雨楼的真相，知道了自身的宿命，也知道了楼主的“立场”。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凶险莫测，但至少，他不再是无头苍蝇，他看清了自己所在的棋局，哪怕只是一角。
“希望之种……毁灭之匙……”他低声重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又决绝的弧度。
他不愿成为任何饶“种子”或“钥匙”，他只想做自己，做木晓。但宿命的车轮已然转动，将他推到了这风口浪尖。逃避无用，唯有面对，唯有变强，强大到足以掌控自身命运，强大到足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宿命枷锁！
“云海秘境……”他握紧了拳，眼中金芒微闪。
一个月。他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巩固修为，深入掌握那新生力量，继续转化“蚀”毒，参悟《九锁镇灵诀》与契约印记的奥秘……然后，去那秘境之中，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与力量！
窗外，“玄水封灵阵”的淡蓝光幕静静流转，隔绝了内外。静室之中，少年盘膝而坐，心神沉入体内，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分夺秒的苦修。前方的风暴或许更加猛烈，但他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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