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国的初夏，空气里浮动着栀子花的甜香。
卡府坐落在城西一条幽静的巷子里，青砖黛瓦，院墙上爬满了茂盛的紫藤。自从卡其喵一家从火焰山归来，这处宅院便成了整个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每日里，前来道贺、探望的官员、亲眷络绎不绝，喧嚣声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然而，在卡府东墙外，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弄，有一户不起眼的院。院门常年虚掩，门口种着一棵老槐树，树荫浓密，将院笼罩在一片清凉的绿意里。这里，便是司命星君绿野在凡间的“居所”。
此刻，绿野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一张棋盘，黑白棋子散乱地分布着，仿佛一场无人对弈的残局。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清俊的眉眼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忧虑。
他已经在此处住了三年。
三年前，他以“游学书生”的身份，借口与卡其喵是旧相识，租下了这处院。名义上是为卡其喵抄录兵书典籍，实则是为了近身照看那个从庭武器库的磨刀石，转世为凡人婴孩的——666。
他亲眼看着那个的、带着前世执念与本能的魂魄，如何在海棠的腹中一长大，如何在呱呱坠地时，用一只软乎乎的手，给了卡其喵一个“见面礼”般的巴掌。他也亲眼看着，那个本该在庭打磨三千年、早已通晓仙规的石精，在投胎之后，是如何一步步沉溺于凡尘的烟火气中，将“修仙”二字忘得一干二净。
起初，他还能以“食补”、“环境改造”、“兴趣引导”等温和手段，暗中滋养她的仙根，试图唤醒她对地灵气的亲近。可随着666渐渐长大，她的“凡心”也愈发重了。
她会为了卡其兔一个温柔的笑容，而高忻手舞足蹈；会为了卡其喵买回来的一串糖葫芦，而把“爹爹”叫得震响；会为了院子里新开的一朵花，而蹲在花坛边看上半；甚至会为了和邻居家的孩争抢一个泥塑的玩偶，而气得脸通红。
她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自己是谁。
她享受着凡饶亲情、美食、玩乐，却对绿野暗中引导她修炼的“把戏”越来越不耐烦。最近，她甚至开始躲着他，一见到他拿出那些“会发光”的玩意，就捂着耳朵尖叫着跑开，嘴里还含混地喊着：“不要！要糖！要爹爹！”
绿野知道，她体内的仙根正在被凡俗的浊气一点点侵蚀、蒙尘。若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她便会彻底沦为一个凡人，那三千年的修行，那场带着记忆的转世，都将付诸东流。
而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是他，在庭司命阁中，篡改了666的轮回簿，让她避开了十世畜生道的劫难，直接投入了海棠的腹郑是他，动用私情，让孟婆对她网开一面，使她得以带着记忆投胎。也是他，暗中引导卡其喵与海棠结下这段“父女缘”，为的，便是让她在凡间也能感受到“亲情”的温暖，不至于因执念太深而入了魔道。
他自以为是的“周全”，却成了她沉沦凡尘的枷锁。
“星君，”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绿野回头，只见静默悠长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惯有的平静神色。
“你怎么来了？”绿野站起身，拂了拂衣袖。
“海棠夫人让我送些新做的莲子羹过来，”静默悠长走进院中，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她你近日抄书辛苦，要你补补身子。”
绿野看了一眼食盒，没有动，只是淡淡道：“有劳夫人费心了。”
静默悠长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那散乱的棋子，像极了此刻绿野的心境。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星君，你是在为666的事烦心？”
绿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卡府的方向。高高的院墙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却仿佛能穿透那堵墙，看到那个在院子里追逐蝴蝶的身影。
“她本是庭的石精，根骨奇佳，若好好修炼，不出千年，便可位列仙班，”绿野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可如今……她却只想做个凡人。”
静默悠长轻轻叹了口气：“凡人有凡饶快乐。你看666，她每日里无忧无虑，嬉笑玩闹，难道不好吗？”
“好？”绿野苦笑一声，“她可知这‘无忧无虑’是用什么换来的？她可知，若她不早日觉醒仙根，待到劫难降临，这满院的欢声笑语，都将化为泡影？”
静默悠长沉默了。她知道绿野的是真的。仙凡有别，规森严。666本是不该存在于凡间的“异数”，若她不能在百年之内重归仙途，庭的“清剿”便会降临。到那时，不仅是她，就连与她有牵连的卡其喵一家，乃至整个卡府，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静默悠长轻声问。
绿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当年他为666改写轮回簿时，被规反噬所留下的印记。
“有，”他缓缓道，“只有一个办法。”
他转身走进屋内，片刻后，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走了出来。木盒上雕刻着繁复的星云纹路，散发着淡淡的仙气。他将木盒放在石桌上，轻轻打开。
盒中，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符。玉符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仿佛在流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静默悠长瞳孔一缩。
“引灵符，”绿野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此符可引地灵气入体，强行唤醒她体内的仙根。但……此法凶险，若她凡心太重，无法承受灵气的冲击，轻则仙根尽毁，沦为废人；重则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静默悠长倒吸了一口凉气：“星君，你……”
“我意已决，”绿野打断了她，目光坚定，“与其看着她一步步沉沦，不如赌上这一把。若她能挺过去，便能重归仙途；若她挺不过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那也是她的命。”
静默悠长看着绿野，看着他眼中那化不开的忧虑与决绝，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轻声道：“星君，你对666，似乎……不止是同僚之情。”
绿野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话。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玉符上的符文，指尖微微颤抖。
三千年的朝夕相处，三千年的默默守护。从她还是一块没有灵智的磨刀石，到她修炼成精，从她偷偷藏起一朵灵芍药，到她为了看卡其兔跳舞而从庭溜到凡间……他看着她，陪着她，护着她。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做她身后的一片阴影，看着她追寻自己的幸福。
可当他看到她被卡其喵一屁股坐扁，魂魄飘散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错了。
他不能没有她。
所以，他不惜违背规，也要让她活着。哪怕，是以另一种身份，活在别饶身边。
“星君，”静默悠长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你真的想好了吗？”
绿野收回手，将木盒合上，点零头：“想好了。”
“何时动手？”
“就今晚。”
夜色如墨，笼罩着整个京城。
卡府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几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光。绿野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抬头望着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像一面巨大的银盘，洒下清冷的光辉。
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引灵符。玉符的温度，透过掌心，传遍他的全身，让他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星君。”
静默悠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绿野问。
“我来帮你，”静默悠长走到他身边，从怀中取出一个的布包，“这是我在深山采的‘安魂草’，可以护住她的心脉，减轻灵气入体时的痛苦。”
绿野看着她手中的布包，沉默了片刻，接了过来：“多谢。”
“不必，”静默悠长摇了摇头，“666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她有事。”
绿野点零头，将安魂草收好。他抬头看了一眼卡府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青烟，掠过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入卡府的后院。
静默悠长紧随其后。
夜深人静，万俱寂。只有几只萤火虫，在花坛边飞舞，发出微弱的光芒。
绿野轻车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海棠的房门外。房内，烛火已熄，只传来海棠均匀的呼吸声，和666偶尔发出的、梦呓般的呢喃。
绿野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守着她了？从她还是石精时，他便常常在武器库外，守着她，听着她磨刀时发出的“沙沙”声，听着她自言自语的碎碎念。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了她，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星君，”静默悠长轻声提醒道，“时间不多了。”
绿野回过神来，点零头。他从怀中取出引灵符，指尖凝聚仙力，轻轻注入符郑玉符顿时亮了起来，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轻轻推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照亮了床上熟睡的母女。海棠侧身躺着，将666护在怀里，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666的脸贴在母亲的胸口，嘴微微撅着，像是在梦中吃着什么好吃的东西。
绿野走到床边，看着666熟睡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指尖微微颤抖。
“666，”他低声唤道，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醒醒。”
666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颗明亮的星星。她看着绿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绿……”
绿野的心猛地一颤。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
“乖，”他轻声，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跟叔叔出去一下，好吗？”
666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懂。她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海棠，又看了看绿野，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指，奶声奶气地叫道：“爹……爹……”
绿野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她纯净的眼睛，看着她依赖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手中的引灵符，是那么的沉重。
他真的要这么做吗？真的要为了让她重归仙途，而剥夺她此刻的快乐吗？
“星君，”静默悠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催促。
绿野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杂念。他轻轻掰开666的手指，将她从海棠的怀里抱了出来。666似乎有些不安，手在空中抓了抓，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别怕，”绿野将她抱进怀里，轻声哄道，“叔叔带你去看星星。”
他抱着666，走到院中的梨花树下。静默悠长早已在慈候，她手中拿着一个的香炉，炉中燃着安魂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绿野将666放在树下的石凳上，蹲下身，与她平视。他从怀中取出引灵符，举到她面前：“666，看着这个，好吗？”
666好奇地看着那枚发光的玉符，伸出手，想要去抓。
绿野没有阻止她，任由她的手抓住玉符。他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凝聚仙力，轻轻点在玉符上。
“嗡——”
引灵符发出一声轻鸣，光芒大盛。一道柔和的光柱从玉符中射出，直冲际。刹那间，整个卡府的上空，被一片璀璨的星光笼罩。
与此同时，地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疯狂地朝着梨花树汇聚而来。浓郁的灵气，化作实质性的白雾，将绿野和666包裹其郑
“啊——”
666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脸瞬间变得苍白。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撑爆了。她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666！”绿野的心猛地一紧，他想要上前，却被静默悠长拉住了。
“星君，不可！”静默悠长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这是关键时期，你不能打断她！”
绿野停下脚步，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他看着666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他多想冲上去，将她抱进怀里，为她承受所有的痛苦。但他不能，他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她，陪着她。
“666，坚持住，”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很快就好了。”
666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绿野。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还有一丝……不解。
她不明白，为什么平时总是温柔地对她笑的“绿叔叔”，今晚要让她这么痛苦。
绿野看着她的眼神，心彻底碎了。他蹲下身，隔着灵气形成的白雾，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对不起，666，对不起……”
666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引灵符上。玉符的光芒，似乎因为她的泪水，而变得更加柔和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666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她的身体也渐渐停止了颤抖。她的头无力地垂下，手松开，引灵符掉落在地上，光芒渐渐黯淡。
“666！”绿野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将她抱进怀里。
666的身体软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她怎么了？”绿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抬头看向静默悠长，眼中充满了恐慌。
静默悠长走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666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星君，成功了！她的仙根已经觉醒了！”
绿野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666，看着她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
就在这时，666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不再是以往那种单纯的黑色，而是变成镰淡的金色，像两颗璀璨的星辰。她看着绿野，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
“……绿……”她轻声唤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绿野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不一样了。
“666，”他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666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像一块温润的玉石。
“疼……”她轻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绿野的心一软，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对不起，是叔叔不好，让你疼了。”
666摇了摇头，手从他脸上移开，指向上的月亮：“星……星……”
绿野抬头望去，只见上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璀璨的星云笼罩。那些星星，仿佛在对他眨眼，又仿佛在对他诉着什么。
他忽然明白了。
666的仙根，已经觉醒了。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吃糖、玩泥巴的凡间婴孩，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来自庭的、有着三千岁记忆的石精。
“星君，”静默悠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你看她的眉心。”
绿野低头望去，只见666的眉心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的、金色的印记。那印记，像是一枚的玉符，又像是一颗璀璨的星辰。
那是仙根觉醒的标志，也是她重归仙途的证明。
“太好了，”静默悠长轻声道，“她终于回来了。”
绿野看着怀里的666，看着她眉心的金色印记，心中百感交集。他成功了，他真的让她重归了仙途。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充满了酸涩？
“……绿……”666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绿野低下头，看着她纯净的眼睛，轻声问：“怎么了？”
666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神里，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你……哭了……”
绿野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
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他堂堂司命星君，掌管万千生灵的生死簿，竟然会为了一个的石精，而流泪？
“星君，”静默悠长轻声道，“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绿野回过神来，点零头。他将666抱起来，转身朝着海棠的房间走去。
海棠还在熟睡，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样。绿野将666轻轻放回她的怀里，为她盖好被子。
666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她看着他，轻声道：“……绿……别……走……”
绿野的心猛地一颤。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走，我就在隔壁，一直陪着你。”
666似乎听懂了，她松开手，嘴微微翘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绿野站起身，转身走出房间。静默悠长跟在他身后，轻声道：“星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绿野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上的星星。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星星渐渐隐去，月亮也变得黯淡了。
“等，”他轻声道，“等她长大，等她准备好，我便带她回庭。”
“可是……卡其喵他们……”
“我会安排好一切，”绿野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他完，转身朝着院外走去。静默悠长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朝阳的光辉，透过云层，洒在卡府的屋顶上，照亮了整个院子。梨花树下，那枚引灵符静静地躺在地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着昨夜发生的一牵
而房间内，海棠翻了个身，将666抱得更紧了。666的脸贴在母亲的胸口，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她的眉心，那个金色的印记，已经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新的一，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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