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北海第十一。
岩壁上的炭痕,在两个完整的“正”字下方,添上了新的一笔。日子在刻痕中有了重量,生存的节奏也渐渐清晰。
清晨的岩洞安宁依旧。鱼塘里银鳞鲑摆尾游弋,池水清澈。大多数驯鹿卧在干燥处反刍,姿态闲适。卡其喵正和卡汐颜检查新制作的几套挽具,准备今日继续温和的牵引训练。
变故发生得毫无预兆。
岩洞深处,鹿群中体型最大的两头雄鹿——被卡其喵私下称为“大角”和“灰肩”的——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它们原本分别占据鹿群的两侧,今日不知为何,目光在空中对上,便再未移开。
“大角”正值壮年,双角最为雄壮威武,开叉如王冠;“灰肩”稍年轻,体型略逊,但肩背肌肉格外厚实,灰毛如甲。两头雄鹿鼻腔喷出白气,前蹄开始不安地刨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不好!”有北境经验的老夫人最先察觉,“这是要争头鹿!”
话音未落,“灰肩”已按捺不住,低头猛地冲向“大角”!速度极快,裹挟着一股野性的劲风!
“大角”毫不退让,同样低头迎上!
“砰!!!”
沉重的闷响在岩洞中回荡!两根巨大的鹿角狠狠撞在一起,角叉交错,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两头雄鹿脖颈肌肉贲张,四蹄死死蹬地,开始了纯粹力量的角力!一时间竟僵持不下,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蹄下刨起的冻土碎屑显示着对抗的激烈。
卡其喵等人想上前阻止,却被老夫人拦住:“不可!此时上前,它们受惊更易发狂,反会伤人!雄鹿争位是本性,且看胜负!”
角力持续了约半盏茶时间。“灰肩”终究年轻气盛,耐力稍差,在一次发力间隙被“大角”抓住破绽,猛地侧顶! “灰肩”踉跄后退数步,前腿一软,竟被“大角”顺势用角挑中了肩胛部位!
“呦——!”一声痛苦的长鸣,“灰肩”肩部厚毛被挑开,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一片灰毛。它败退开去,躲到鹿群边缘,垂下头,喘息剧烈,伤口血流不止。
“大角”昂首嘶鸣,宣告胜利,但它的左前腿在刚才激烈的冲撞中似乎也扭伤了,站立时微微颤抖,不敢着力。
一场突如其来的争斗,两败俱伤。
“灰肩”伤口颇深,虽未伤及要害,但在这极寒之地,伤口感染风险极大。“大角”的腿伤若不处理,也可能留下隐患,影响日后行动甚至拉拽。
家人围拢过来,面露忧色。驯鹿是他们重要的伙伴和未来希望,任何损失都难以承受。
海棠拿出之前备下的、用沸水煮过的干净布条和一点点珍藏的止血草药粉(来自之前森林之行),想要为“灰肩”包扎。但“灰肩”正值斗败惊惶之时,对人类靠近十分敏感,不断后退躲闪,根本无法处理伤口。
“大角”虽胜,却也因疼痛而烦躁,对卡其喵试图检查腿部的举动喷着鼻息,不肯配合。
“寻常伤药恐怕不够,它们也不让近身上药。”老夫人眉头紧锁,“需得想法子。”
这时,一直停在卡其佳琪肩头、担忧地看着驯鹿的阳紫,忽然声开口:“佳琪……我,我好像记得一种药。”
卡其佳琪看向她。
阳紫翡翠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是我的传承记忆里……很早以前,我的某一任契约者,好像是一位很喜欢灵兽的修士。他曾经炼制过一种给灵兽服用的‘愈元丹’,对皮肉损伤、筋骨扭伤很有效,还能补充气血,安抚惊魂。丹药入口即化,混在水里或食物里喂下就行,不必强行外敷。”
“丹药?”卡其佳琪眼睛一亮,“药方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阳紫连忙点头,手一点,一缕微弱的绿光没入佳琪眉心。顿时,一段关于“愈元丹(兽用简版)”的信息浮现脑海。
主材:冰魄草三株(或同等寒性止血草)、地灵髓一滴(或百年以上石钟乳三滴)、凝血花一朵、宁神叶两片。
辅材:无根水(雪水即可)调和。
炼制要点:以木火相济之温,依次化开药性,融合成丹。需对火候有精细掌控,对药性融合有感知。
品阶:不入流凡丹(但因对兽类有奇效,亦被低阶修士常用)。
药方清晰,要求明确。然而……
“冰魄草……是咱们之前在冰洞角落发现的那种叶子细长、带银色脉络的草吗?”海棠回忆道,“地灵髓、百年石钟乳……这去哪里找?凝血花、宁神叶更是听都没听过。”
“材料……我好像樱”阳紫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我的种植空间里,很久以前好像收录过这些灵植的种子……但是空间能量不足,加上我以前懵懂,只种活了一点点,长得也不好。冰魄草应该有几株快成熟的,凝血花和宁神叶好像各有一株半死不活的……地灵髓没有,但石钟乳……我记得空间角落里,有一洼很久以前积累的乳白色液体,不知道是不是……”
希望似乎有,但极其渺茫。更重要的是——“就算凑齐材料,谁来炼?”卡汐颜问道,“咱们这里,谁懂炼丹?”
岩洞内一片寂静。
卡其佳琪的目光,却落在了手腕的储物镯上。绿野哥哥留下的玉简信息里,似乎包含了一些最基础的炼丹常识和几个最简单的丹方(主要是给人用的辟谷丹、淬灵丹的简化版原理)。而《星月淬灵诀》修炼出的灵力,中正平和,对细微操控颇有助益。更重要的是——她怀里有紫豆豆。紫豆豆的能量纯净且具有某种“调和”与“稳定”的特性,或许能在炼丹时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我试试。”她轻声,语气却异常坚定。
“佳琪?”海棠担忧地看着女儿,“你还,炼丹听着就危险……”她想起女儿突破时吐血的情景。
“娘,总要试试。”卡其佳琪看向痛苦低鸣的“灰肩”和跛腿烦躁的“大角”,“它们帮过我们,现在需要帮助。我有绿野哥哥给的基础法门,有豆豆帮忙,还有阳紫提供材料和指导药性……我想试试。”
她的眼神清澈而执着。修炼是为了变强守护,炼丹,又何尝不是一种守护的方式?
老夫人深深看了孙女一眼,缓缓点头:“心为上。材料难得,机会或许只有一次。但若不试,它们可能撑不过去。”
卡其喵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需要爹做什么?”
“帮我找一个最厚实、最均匀的石钵,”卡其佳琪,“再准备一些大适症燃烧稳定的硬木炭。阳紫,我们去看看你的空间里,那些药材到底怎么样了。”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
岩洞一角被清空,铺上干净的兽皮。中央放着一个而深的粗石钵(卡其喵和莲寻了许久才找到质地均匀的),旁边整齐码放着几块燃烧正旺、无烟少爆的木炭,用以控制加热。另一侧,摆放着阳紫从空间里心翼翼取出的药材:三株叶子蔫黄但银色脉络尚存的“冰魄草”,一朵花瓣残缺、颜色暗淡的“凝血花”,两片边缘发卷的“宁神叶”,以及一个极玉瓶里装的、不足五滴的乳白色粘稠液体(疑似劣质石钟乳)。
药材品相极差,聊胜于无。
卡其佳琪盘膝坐在石钵前,闭目凝神,将“愈元丹”的炼制要点和绿野玉简中的基础控火、融药法门在脑海中反复过了数遍。紫豆豆被她放在膝上,散发着柔和的紫光。阳紫紧张地悬停在她身侧,准备随时感应药性变化。
“开始。”
卡其佳琪睁开眼,指尖一引,一缕微弱的星月灵力托起一块木炭,将其热量均匀导引至石钵底部预热。随后,她按顺序投入冰魄草。
神识高度集中,感受着草叶在微热下逐渐软化、渗出淡蓝色的汁液。她心控制着温度,不能高,否则药性会被破坏;不能低,否则无法萃取。冰魄草汁液萃出后,投入凝血花。这一次需要略高的温度,让花瓣融化,释放出暗红色的药力,与淡蓝色汁液缓缓融合。
汗水从她额角滑落。灵力输出和神识感应对她这个练气三层的新手而言消耗巨大。紫豆豆的光芒适时变得明亮了些,一股温润的能量流入她体内,稳住了她略显摇晃的心神和灵力。
接着是宁神叶,需要温和持久的温度,让叶片中的安神成分缓慢析出……
最难的是加入那疑似石钟乳的液体。此物性沉,需在药液将凝未凝时滴入,并瞬间提高温度,促使其与其它药力完美结合,凝固定型。
卡其佳琪屏住呼吸,看准时机,将一滴乳白液体滴入已呈现暗蓝红色的粘稠药液郑
“滋——”
轻响声中,药液剧烈翻腾!她立刻催动灵力,将炭火热量催至最高!
石钵内光芒一闪!一股微带腥苦、又隐隐透着清凉的药香弥漫开来!
光芒敛去,只见石钵底部,静静躺着三颗龙眼核大、表面粗糙不平、颜色暗红中带着不规则白斑的……药丸。
没有丹纹,光泽暗淡,形状也不甚规则。与其是“丹”,不如是勉强成型的药疙瘩。
但,它们确实散发着药力波动。
卡其佳琪脱力般向后靠去,被海棠及时扶住。她脸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成了……吗?”
阳紫飞过去,仔细感应了一下,欣喜道:“药性融合了!虽然很弱,品相也差,但确实是‘愈元丹’的药力!应该有用!”
三颗劣质丹药,被心地混入新鲜的、捣碎的冰苔藓郑受伤受惊的“灰肩”和“大角”在美食(尤其是加了岩盐藓)的诱惑下,终于将混合沥药的苔藓吃了下去。
药效需要时间。众人忐忑地等待着。
半个时辰后,“灰肩”伤口的血流明显减缓,它也不再痛苦地频频舔舐伤口,呼吸平稳了许多。“大角”跛行的腿似乎也轻松了些,尝试着将一点点重量放上去。
有效!
虽然只是最低劣的手工丹药,虽然炼制过程粗糙无比,虽然药材品相差到极点。
但卡其佳琪,凭借决心、有限的资源、伙伴的帮助,以及那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完成了人生第一次炼丹。
她看着逐渐平静下来的驯鹿,擦去额头的汗,嘴角弯起一个疲惫却满足的弧度。
修炼之道,不止是吸纳灵气,提升境界。将所学化为所用,去解决实际问题,去守护想要守护的,或许,这才是“道”在脚下的真正意义。
丹道之门,于此冰洞之中,被她笨拙却坚定地,推开了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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