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北县的，变了。
周建国被市纪委带走那个下午，空蓝得诡异。
连日的阴霾一扫而空。阳光很烈，却照不进人心。
县委大院里，香樟树一动不动。知了都不叫了，像被掐住了喉咙。
每扇窗后都有眼睛在偷看。每道门缝都透着不安的喘息。
权力没消失，它像水银泻地。
旧主倒了，新主还没立。
这真空时刻，权力无声渗进每个缝隙。
冰冷，沉重，等着被重新收拢。
林锋坐在常务副县长办公室。
这里暂时成了青北县的权力中枢。
桌上文件堆成山。电话响个不停。
刚挂断市里的电话，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财政局长张海。
平日的财神爷不见了。
他像只受惊的肥老鼠，贴着门缝滑进来。
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谄媚，可怜得很。
林县长！不，林书记！
张海声音带着哭腔，全身发抖。
您得拉我一把啊！救救我！
额头上全是冷汗。
周建国……那个周贼！他逼我签了好多糊涂账。
挪用专项资金，虚列项目支出……
我是被逼的啊！官大一级压死人！
我家里还有老呢……
林锋没抬头。
他盯着手里的报告——乡镇教师工资拖欠。
红笔重重圈住二字。
批示：再穷不能穷教育。此款与工业园资金同步调拨。一周内必须解决。让孩子们安心上课。
这源于他初到青云镇的记忆。
山村孩子跋涉十里上学，布鞋沾满泥。
那一刻他就发誓了。
只要有能力，定要让青北的孩子在更好的环境里成长。
批完才抬眼，目光平静如潭。
张局长，你的问题，组织会查清楚。
现在回去，把工作做好。
稳住财政局的人心，才是你该想的。
我明白！我一定稳住！
张海忙不迭点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慌忙掏出一份装订精美的文件，双手捧着递过来。
林县长，这是我熬夜整理的。
财政整改方案和我的思想汇报。
保证以后唯您马首是瞻，绝对……
方案留下。林锋打断他，语气平淡。
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
工业园的五千万启动资金。
三内，能不能一分不差打到专项账户？
张海浑身一颤。
对上林锋那冰冷的眼神，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
在这位即将掌控一切的年轻人面前，投机取巧没用。
他要的是执行力。
能！一定能！
张海几乎是嘶喊着回答。
我拿我这身官服担保！
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
出去吧。林锋垂下眼，重新拿起文件。
张海如蒙大赦，躬着身子退出办公室。
轻轻带上门。
下午的全县领导干部大会。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罗建平面色凝重，宣布市委决定。
在新书记到位前，他暂时主持县委工作。
常务副县长林锋，主持县政府工作。
台下黑压压一片。眼神各异。
有惊魂未定的，有幸灾乐祸的。
有冷眼旁观的。
更多目光投向前排那个年轻的背影。
都想从中读出未来的风向。
散会后，人群涌出礼堂。
暗流在走廊涌动。
几个原本紧跟周建国的局长对视一眼。
迅速围住了要离开的林锋。
脸上挂着谦卑甚至惶恐的笑。
林县长，您主持大局了！青北有希望了！
是啊，我们以前是迫于周建国淫威。
其实心里早就看不惯了！
对对对，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以后您指哪儿，我们打哪儿！
林锋停下脚步。
看着眼前这几张熟悉却虚伪的脸。
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
走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路过的人都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各位。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被看到的人都缩了缩脖子。
我现在主持县政府工作。
只认事，不认人。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的重量压在每个人心上。
过去的事，纪委、审计会给出结论。
我现在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
在其位，谋其政。
工业园项目是青北未来五年的头等大事。
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
谁负责的环节出问题，谁就主动交辞职报告。
别等我动手。那样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语气陡然转冷，如西伯利亚寒流。
至于站队……我奉劝各位一句。
青北县只有一个队。
就是为老百姓干活的服务队。
想不明白这一点的，现在就可以回去写请假条。
无限期的。
几句话像凛冽寒风。
瞬间吹散了投机者的侥幸与躁动。
他们看着林锋年轻却坚毅的脸。
第一次清晰意识到，青北的旧时代结束了。
新时代只相信能力、实干和结果。
任何心机钻营，都会碰得头破血流。
林锋用雷霆手段暂时压住了局面。
但他知道，这只是风暴眼的短暂平静。
周建国倒了。
但他十几年留下的关系网还在。
惰政思维还在。
隐藏更深的利益勾连还在。
这些才是真正要啃的硬骨头。
晚上，市纪委副书记钱东直接来电。
联合调查组明早进驻青北。
要求做好协调与保密工作。
挂掉这个重量级电话，陈明又送来急件。
是苏雨薇发来的工业园勘探团队名单。
附注了可能遇到的技术难点。
林锋揉揉发胀的眉心，点燃一支烟。
窗外，县城灯火次第亮起。
一片安宁景象。
但他知道，双重风暴要来了。
内部整顿，外部发展。
即将同时在这片土地上猛烈上演。
他拿起笔，在马家坝地块勘探上画了个重圈。
凌晨四点。
林锋刚在办公室批完工业园土地清退方案，陈明敲门进来：“县长，食堂熬了绿豆汤，去喝点解暑？”两人走到食堂门口，远远就看到角落里一张桌子 —— 周建国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对面坐着两名穿便装的纪委人员。他没有抬头，头发比三前白了不少。“县长，要绕路吗？” 陈明声问。“不用。” 林锋径直走过去，在周建国邻桌坐下，“周书记，身体还好？”周建国猛地抬头，眼神复杂 —— 有羞愧，有不甘，最后只剩一丝疲惫：“林县长…… 我昨跟调查组了，赵河在城郊废弃粮站有个仓库，里面可能存着他用别人名字买的金条。”林锋心中一动，却没有追问细节：“调查组会核实。您配合好，也是对青北的交代。”这时，财政局长张海突然走进食堂，手里拎着两麻袋现金，满头大汗：“林县长！五千万凑齐了！就是…… 有两百万是硬币，公交公司倒出来的！”林锋转头看向张海，又瞥了眼周建国 —— 后者听到 “五千万”，显然还在关注青北的核心工作，但已无任何干预权。“先放财务室，让银行派点机来。” 林锋对张海，再转向周建国时，语气平静，“工业园的钱到位了，您放心，青北不会因为过去的事停下。”周建国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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