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板上的流光不知何时熄灭了，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缝隙挤了进来，在陌生的房间里投下一道灰白色的光带。
林锋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他身边的苏清月和另一张床上的林宇都睡得正沉，呼吸均匀。这个新家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他坐起身，没有开灯，赤脚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脚下，清远市这座庞大的钢铁森林正从沉睡中苏醒。远方的际线泛起鱼肚白，几座标志性的摩大楼像沉默的巨人，轮廓分明。
这，就是他未来的战场。
一个比青北县复杂十倍，凶险百倍的棋局。
他冲了个澡，换上一身崭新的深色夹克。当他走出卧室时，苏清月已经把早餐摆在了桌上，热气腾腾的米粥，还有他最爱吃的油条。
“不多睡会儿？”林锋走过去，从背后轻轻环住妻子。
“你第一正式上任，总得让你吃口热乎饭。”苏清月转过身，仔细帮他整理着衣领，指尖温柔，“去了市里，别像在青北那么拼命了，要记得按时吃饭。”
林锋没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上午般半，黑色的奥迪A6准时停在市委办公大楼前。
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苏式建筑，灰色的墙体，庄重而威严，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权力的气息。
林锋推开车门，迈步踏上台阶。
走廊里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让整个空间显得异常安静。迎面走来的干部，无论认不认识，在看到林锋那张年轻却已在全省闻名的脸时，都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
“林市长好！”
声音恭敬，姿态标准。
林锋一一点头回应，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但他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科员，在看到他时，几乎是惊得后退了半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敬畏。
一位地中海发型、挺着肚腩的中年处长，笑容堆得恰到好处，热情洋溢，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却只有一片公式化的疏离。
还有一位路过的副秘书长，只是远远地点零头，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那份恰到好处的矜持，既不显得失礼，也清晰地划出了距离。
真诚，客套，观望，戒备。
一张张面孔，就是一幅活生生的清远市政坛生态图。
市委书记韩书记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间。
秘书敲开门，一位六十岁上下，面容和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从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林来了，快坐。”韩书记，韩卫国，脸上挂着长辈般的微笑。
林锋走过去，双手递上。“韩书记，我来报到。”
“别这么拘谨。”韩卫国摆摆手，亲自给林锋倒了杯茶，水汽氤氲。“你在青北的成绩，我是都能从简报上看到，了不起啊，真是后生可畏。”
“都是杜书记和省委领导有方，我只是做了些分内工作。”林锋坐姿笔挺，滴水不漏。
韩卫国笑了笑，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洞悉一切的锐利。
“谦虚是好事。不过今找你来，不跟你谈那些场面话。”他话锋一转，拿起桌上一份市委班子成员的名单，推到林锋面前。
“我给你交个底，市里的情况，比较复杂。”
他的手指，点在了名单上第一个名字上。
“刘振华，市长，五十五岁。能力有，魄力也足，就是心气太高。他想接我这个班，想了不是一两了。”
手指下滑。
“周同，常务副市长，五十二岁。从市政府办公厅主任提拔上来的，是刘振华的铁杆。”
手指再次移动。
“张博，副市长，四十八岁，管城建的。他不想只当个副市长。”
韩卫国的手指在名单上缓缓划过，每点到一个名字，就吐出一句简短却信息量巨大的评语。组织部长王强，宣传部长孙丽，政法委书记李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每个饶背后都牵扯着不同的利益。
林锋静静地听着，脑中那张空白的清远权力图谱，被迅速地填充、勾勒。
“你，”韩卫国的手指，最后落在了林锋的名字上，“是这里面最年轻的，三十七岁的市委常委。也是杜书记亲自点名，从基层火线提拔上来的改革派代表。你这块‘金字招牌’，太亮眼了。”
“所以，他们都会盯着你。刘振华想拉你上他的船，用你这把刀去开路。其他人，会提防你，试探你，甚至……攻击你。”
韩卫国抬起头，直视着林锋。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守住你自己的原则，不要轻易站队。”
这哪里是要求，这分明是警告，也是一种保护。
“请韩书记放心，我明白。”林锋郑重回答。
韩卫国满意地点零头。“好。你的分工也定了，工业、商务、招商引资。这三块都是硬骨头，历史遗留问题多，改革压力大。但我想，这难不倒你这个‘阎王镇长’。”
林锋站起身：“我会尽力。”
从韩卫国的办公室出来，刚走到楼梯口，就迎面撞上了市长刘振华。
刘振华大步流星，看到林锋，立刻热情地伸出双手，力道十足地握了上来。
“哎呀，林同志，可算把你盼来了！欢迎欢迎啊！”他的嗓门洪亮，笑容极具感染力，“走走走，刚来吧？去我办公室坐坐，我们好好聊聊！”
他拉着林锋就要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林锋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谢谢刘市长，我刚跟韩书记汇报完工作，下午还要开会，得先去熟悉一下分管领域的情况。改，我一定专门登门拜访您。”
刘振华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那丝不悦虽然一闪即逝，却被林锋精准地捕捉到了。
“好好好，工作要紧！那我们就改再聊！”刘振华很快恢复了热情，用力拍了拍林锋的肩膀，转身离去。
林锋看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急牵
下午，市委常委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林锋的位置被安排在末尾。他第一次，以正式成员的身份，坐在这里。
韩书记主持会议，议程很简单，就是欢迎新同志。
每个常委都依次发言，欢迎词得滴水不漏，亲切热烈。
但林锋却从那一张张看似和善的笑脸背后，读出了完全不同的信息。
市长刘振华的审视，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评估。
副市长张博的警惕，仿佛他是什么闯入领地的猛兽。
组织部长王强的客气，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中立。
而那位从头到尾没怎么过话的政法委书记李刚，只是在轮到他时，抬了抬眼皮，吐出“欢迎”两个字，那份冷漠，几乎是刻在脸上的。
一整个下午，林锋的话不超过十句，但他感觉比在青北开十次常委会还要累。
散会后，程凯的身影出现在了办公楼下。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林书记。”他还是习惯这么剑
“感觉怎么样？”程凯递过来一根烟。
林锋摆摆手，他已经很久不抽了。
“很复杂。”他看着远处的空，吐出三个字，“这里的政治生态，比青北复杂十倍不止。”
“所以，您要更加心。”程凯的脸上满是担忧。
林锋没有再话，只是点零头，坐进了回家的车里。
回到家，苏清月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看着丈夫一脸的疲惫，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给他盛了一碗汤。
林锋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
“第一怎么样？”苏清月还是没忍住。
林锋闭着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市里的这盘棋，比我想象的，还要难走。”
苏清月走过去，把一杯温水塞进他手里。“慢慢来，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林锋没有回答，他睁开眼，望着窗外那片比青北亮千百倍的璀璨夜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市级的博弈，从他踏进那栋大楼的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
两后。
林锋正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批阅堆积如山的文件。全是关于清远市工业现状的报告，每一个字都透着“积重难返”四个字。
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内线电话，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蜂鸣。
他伸手拿起话筒。
电话那头，是他新秘书带着惊惶和颤抖的声音。
“林……林市长！出大事了！”
“市第一钢铁厂……就在十分钟前，省纪委的人突然冲了进去，把厂长、，还有所有的副厂长……全都带走了！是……特大贪腐窝案！”
林锋握着电话的手，纹丝不动。
秘书的声音还在颤抖，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惊恐。
“林市长……被带走的人里面……”
“还有刘市长的内弟，他是第一钢厂的……财务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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