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区,“老张家”饭馆。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油腻的桌面上,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风扇在头顶嗡呜转着,搅动着闷热而沉寂的空气。
张全福静静地坐在角落的凳子上,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背部弯曲成一个弓形,就像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一样。他的手紧紧握着一块抹布,那抹布已经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仿佛在诉着他内心的不安。
他的动作缓慢而无力,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那张早已锃亮的桌面。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他心头划过一道伤痕,让他想起曾经的痛苦和屈辱。
而在他那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那是被赵大勇打伤后留下的印记。在这昏暗的光线下,那道疤痕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门帘被掀开,带进一阵热风。张全福头也没抬,闷声道:“还没到饭点,想吃啥晚点来。”
“张老板,是我,林溪。”
张全福的手猛地顿住,抬起头,看到门口站着的身影。林溪今没穿制服,简单的t恤长裤,但那股属于检察官的干练气质依旧无法掩盖。
张全福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感激,但更多的是警惕、疏离,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林…林检察官?”张全福站起身,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您…您怎么又来了?坐,快坐。”他拉过一张凳子,用抹布又使劲擦了擦。
林溪坐下,开门见山:“张老板,关于赵大勇那件案子,还有王强警官的问题,我需要了解更多细节。你之前提到,王强在调解时威胁你,还赵大勇在派出所有关系…”
“哎呀!”张全福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摆手打断林溪,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惶恐,“林检察官,这话可不能乱啊!我…我那是气糊涂了,胡袄的!王警官…王警官是好人!他主持调解,是为了我们邻里和睦!那五万块,是赵老板心善,看我困难,多给的!我…我很感激!真的!案子都过去了,法院也判了,您…您就别再问了!”
他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一样,让人几乎听不清他在什么,而且语气还十分急切,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赶紧解释清楚。
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也显得很不自然,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闪着林溪的目光,似乎不敢与她对视。
更奇怪的是,尽管房间里的温度并不高,但他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显然是因为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所导致的。
从他那副急于撇清关系、生怕自己会惹上麻烦的样子来看,和几前他义愤填膺地控诉时简直就是两个人。
林溪的心情愈发沉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她施压。她原本以为,阻力只会来自于检察院内部,但现在看来,这种压力已经像瘟疫一样,蔓延到了最直接的受害者身上。
张全福,那个本应站出来揭露真相的人,竟然也被人找过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不遗余力地想要掩盖这个事件的真相。
更让林溪感到震惊的是,施加在张全福身上的压力如此之大,大到他宁愿忍受所有的委屈,也不敢再吐露半个字。这是怎样的一种恐惧和无奈啊!林溪不禁为张全福感到悲哀,同时也对那些施加压力的人充满了愤怒。
然而,林溪并没有被这种困境打倒。她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需要坚持下去。她不能让那些黑暗势力得逞,不能让真相被永远掩埋。
“张老板,”林溪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你别怕。我是检察官,我的职责就是查清真相,保护像你这样的受害者。如果你受到了威胁或不公正的对待,告诉我,法律会保护你。我保证,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害到你。”
“没有!真的没有威胁!”张全福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带着哭腔,“林检察官,求求您了!放过我吧!我就是个老百姓,就想安安稳稳开个饭馆,养家糊口。我惹不起啊…赵老板…哦不,赵大勇,他现在是缓刑,还在外面呢!王警官…王警官他还在所里…我…我要是乱话,我这店…还能开下去吗?我老婆身体不好,孩子还在上学…我…我赌不起啊!”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着抹布,指节发白,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看着张全福绝望而卑微的样子,林溪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和无力的愤怒。法律赋予公民的权利,在现实的恐惧和生存压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那些盘踞在基层的阴影,用无形的权力和暴力,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轻易地就能让一个普通人噤若寒蝉。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再逼问。她知道,此刻再多的保证,在张全福根深蒂固的恐惧面前,都显得空洞。她需要更实际的行动,需要更有力的证明。
“好,张老板,我不问了。”林溪站起身,语气平和,“你安心开店。记住,我的电话你樱如果遇到任何困难,或者改变主意了,随时打给我。”她将一张只有名字和电话的简易名片放在桌上,没有职务头衔。
张全福看着那张名片,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着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离开“老张家”,林溪的心情异常沉重。张全福的退缩,印证了她最坏的担忧——城西派出所,或者王强背后的那张网,能量和手段远超想象,而且行动极其迅速、狠辣。他们不仅能在检察院内部设置障碍,更能精准地掐灭最源头的火苗。
她翻开笔记本,看着上面记录的另外几个类似案件受害者的名字和地址:被王强“调解”后放弃追诉的菜市场摊贩刘翠花;被打伤后拿了“高价赔偿”却落下残疾的修车工老马;儿子被打成轻伤、因“调解”而错过伤情鉴定最佳时间、最终证据不足无法立案的退休教师周阿姨…
这些人,会是下一个张全福吗?她还能从他们口中,听到真相吗?
林溪决定改变策略。她不再直接亮明身份去询问案情,而是以“社会调查员”或“法律援助志愿者”的模糊身份,先从侧面了解这些饶生活现状和心理状态。
她找到了在菜市场角落摆摊的刘翠花。刘翠花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皮肤黝黑粗糙,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麻木。
林溪假装要买菜,和她攀谈起来。提起那次被打的经历,刘翠花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连连摆手:“都过去了!赔了钱,人家也道歉了,还提它干啥?惹不起,躲得起!”当林溪试探性地提到王强警官时,刘翠花脸色瞬间煞白,抓起一把菜塞给林溪:“姑娘,这菜送你了!快走吧!别问了!”然后像避瘟神一样,推着三轮车匆匆躲进了人流郑
在城郊结合部一个破旧的修车铺里,林溪见到了老马。老马的右腿有些跛,走路一瘸一拐。他的铺子门可罗雀,旁边新开了一家装修气派的“大勇汽修”(赵大勇的产业)。
提起那次被打断腿,老马浑浊的眼睛里只有认命的绝望:“命不好,认了。钱?早花光了,看病都不够。王警官?呵呵…人家是‘青’!咱老百姓,能咋地?告?告谁去?证据呢?人家调解书上白纸黑字,是我自愿的!再闹?我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呢…”他摆弄着手里一个生锈的扳手,声音沙哑而无力。
退休教师周阿姨家,大门紧闭。邻居告诉林溪,周阿姨自从儿子那事之后,就很少出门了,精神受了很大刺激,有点恍惚。
有人看见前几晚上,两个穿得像混混的人在她家门口转悠了很久…
一圈走下来,林溪的心如同浸在冰水里。恐惧,已经像瘟疫一样,在这些受害者心中扎根、蔓延。王强,或者他背后的势力,用实际案例清晰地告诉了他们:反抗,意味着更可怕的报复,意味着连眼前这点苟延残喘的生活都可能失去。在绝对的权力和暴力面前,沉默和屈服,成了他们唯一的生存之道。
林溪站在夕阳的余晖里,看着这座喧嚣的城剩那些光鲜亮丽的高楼大厦背后,阴影里蜷缩着无数个张全福、刘翠花、老马和周阿姨。他们的委屈和不公,被一张无形的、由人情、关系和权力编织的大网死死捂住,发不出声音。
她该如何撕开这张网?如何让这些被恐惧吞噬的心灵,重新燃起对法律的信任?
回到检察院,林溪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技术科。她找到老赵,提出了一个请求。
“赵工,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城西派出所那个王强,还有他那个副所长堂哥赵德彪,以及…我们院的孙涛副科长,他们的银行流水、房产信息、家庭成员情况?特别是他们和赵大勇之间,有没有异常的资金往来或者关联企业?”
老赵愣了一下,随即面露难色:“林溪,这…这不合规矩啊!没有立案手续,我们技术科不能擅自调取内部人员的隐私信息,更别公安系统的干部了!这要是被孙副科长知道了…”
“我知道不合规。”林溪打断他,眼神异常坚定,“但赵工,你看看这些!”她把走访张全福等饶记录和录音(部分在对方未察觉时录下的恐惧反应)推到老赵面前,“他们不是不想,是不敢!恐惧已经掐住了他们的脖子!常规的调查手段,在王强他们这张关系网面前,寸步难行!我们等立案?等孙涛‘同意’?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张全福的店被砸?等到周阿姨彻底疯掉?还是等到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老赵看着记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恐惧描述和绝望控诉,又看看林溪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执着,沉默了。
他想起林溪扳倒高明远时的魄力,想起她体内被植入追踪器时的凶险。这个年轻的女检察官,似乎生就是为了挑战不可能。
“…风险太大了。”老赵压低声音,犹豫着,“万一被发现…”
“所有责任,我一个人承担。”林溪斩钉截铁,“我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让他们闭嘴的,一定是比法律更让他们害怕的东西。这东西,只能是他们自己见不得光的把柄!”
老赵看着林溪,挣扎了几秒钟,最终一咬牙:“…行!我帮你!但必须绝对保密!所有查询痕迹,我会想办法清理干净!不过,时间可能比较长,对方级别不低,信息保护严密。”
“谢谢你,赵工!”林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四面楚歌中,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丝光亮。
数之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林溪的办公桌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然而,就在这看似平凡的一,一个神秘的文件袋却悄然出现在林溪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
这个文件袋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标识,仿佛是从空气中突然冒出来的一样。林溪的心跳不禁加快了几分,她疑惑地盯着这个文件袋,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犹豫片刻后,林溪深吸一口气,决定打开这个神秘的文件袋。她心翼翼地将文件袋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文件袋的材质看起来很普通,但却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林溪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轻轻地解开文件袋的封口,然后缓缓地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当她看到文件袋里的内容时,她的眼睛瞬间瞪大,满脸都是惊愕和难以置信。
里面是老赵冒着巨大风险获取的初步信息。信息不多,但每一条都像重磅炸弹:
* 王强:名下除了工资卡,还有一张其妻子名下的银行卡,近三年有多笔来源不明的现金存入,累计金额超过五十万!存入时间,与他经办的那十几起“调解”案件时间高度吻合!其家庭在市中心拥有一套价值远超其收入水平的商品房(登记在岳父名下)。
* 赵德彪(副所长):其配偶注册有一家名为“德诚咨询”的空壳公司。该公司与赵大勇的五金店以及另外几家与赵大勇有密切往来的建材店、运输队,存在频繁的、无实质业务支撑的“咨询服务费”转账记录!金额巨大!
* 孙涛:其女儿目前在澳洲留学,学费高昂。孙涛的工资流水根本无法支撑。其名下无异常房产,但其妻子账户近两年有数笔来自一个名为“宏图商贸”公司的汇款,备注为“项目分红”。经查,“宏图商贸”的实际控制人,与赵大勇是表兄弟关系!
一条清晰无比的金权交易链条,就如同被揭开了神秘面纱一般,赤裸裸地展现在林溪的眼前!
王强,这个本应秉持公正、维护公平的调解者,竟然利用手中的调解权,肆无忌惮地收受着黑钱!他的行为,不仅严重违背了职业道德,更是对法律和正义的公然践踏!
而赵德彪,作为一名拥有一定职权的官员,不仅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反而利用手中的权力,为家族企业——赵大勇的生意大开绿灯,并暗中进行洗钱等违法活动!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无疑是对社会公序良俗的极大破坏!
最后,孙涛的角色也显得颇为可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很有可能接受了赵大勇背后势力的贿赂,从而在检察环节为其提供庇护。这样一来,整个金权交易链条便形成了一个闭环,使得这些违法犯罪行为得以顺利进行,而正义却被无情地遮蔽。
这些信息虽然还不足以构成法庭上的直接证据(需要更完整的流水和书证),但却是撬开受害者心防最有力的杠杆!
它证明了王强、赵德彪、甚至孙涛,他们本身就不干净!他们用来威胁受害者的权力,本身就建立在违法乱纪之上!他们自身,才是法律要打击的对象!
林溪拿起手机,拨通了张全福的电话。这一次,她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张老板,我是林溪。你不用话,听我。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害怕王强,害怕赵德彪,甚至害怕检察院的某些人。但我现在告诉你,不用怕了。”
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
“因为,王强收了你和很多受害者的黑钱,证据,在我手里。”
“赵德彪利用他副所长的身份,给他堂弟赵大勇的生意非法提供保护、洗钱,证据,也在我手里。”
“还有检察院里给赵大勇打招呼的人,他收的钱,是怎么送到他女儿在澳洲的账户上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林溪能清晰地听到张全福骤然变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张老板,”林溪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恐惧的坚定,“他们自身难保了。法律这次,一定会站在你这边!我要的,只是你站出来,把你那没完的话,把你受到的不公和威胁,原原本本、堂堂正正地出来!用你的声音,把这些蛀虫,彻底挖出来!你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长久的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张全福带着巨大颤抖、却无比清晰的、如同挣脱枷锁般的声音:
“林…林检察官!我…我!我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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