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应求那一声充满无尽悲怆的喃喃自语，如同一道惊雷，在狭而又寂静的杂物间里炸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金正中脸上的好奇与真凝固了，他茫然地转过头，看着门口那个瞬间苍老、浑身颤抖的师父，又看了看手中的照片，简单的思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师父……你……你在什么啊？什么……什么‘真悟’？什么‘阿爹’？”
马玲则彻底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罗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叔是正中的父亲”这个念头在反复回响。这个信息带来的冲击力，比她以往面对过的任何强大妖魔都要来得猛烈。
求叔，这个看着她长大、待她如亲侄女、在道门中德高望重的长辈，竟然隐藏着如此惊动地的秘密。他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二代僵尸，洗去记忆，伪装成一个傻徒弟，放在了自己这个世仇师的身边。这其中的纠葛、痛苦与无奈，马玲简直不敢想象。
而林乐，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和这一切的“导演”，在震惊过后，心中涌起的却是无比沉重的复杂情绪。他成功地撬开了真相的一角，但也亲手揭开了一个被尘封了六十年的、血淋淋的伤疤。
“求叔……”马玲的声音干涩而又颤抖，她想质问，想追问，但看到何应求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只剩下死灰的老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出去……你们都出去！”
何应求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靠着门框，嘶哑地低吼着，伸出颤抖的手，指向门外。他不敢看金正中的脸，更不敢看马玲那双写满震惊的眼睛。这个他用尽一生去守护的秘密，这个他以为会带进棺材的秘密，就这么以一种最猝不及防、最残忍的方式，被赤裸裸地揭开了。
“师父，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金正中被何应求的样子吓到了，他扔下照片，慌忙跑过去想要扶住他。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何应求的胳膊时，他的动作猛地一僵。
金正中的双眼之中，一抹妖异的血红色，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地扩散开来！
“呃……啊……头……好痛……”
他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类的低沉嘶吼。一幅幅破碎、血腥、充满了硝烟与别离的画面，如同失控的电影胶片，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樱花树下的告别、战场上的炮火、冰冷的獠牙刺入脖颈的剧痛、以及……一张温柔慈祥、却又遥不可及的母亲的脸。
“真悟！”
何应求见状，肝胆俱裂！他顾不上再隐藏，也顾不上震惊的马玲，一个箭步冲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口中飞速念诵咒语，闪电般地贴在了金正中的额头上。
“太上老君，静心清神，魂归正体，破邪安宁！敕！”
符纸金光一闪，金正中眼中的血色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痛苦的嘶吼也渐渐平息，最后双眼一翻，软软地昏倒在何应求的怀里。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看得林乐心惊肉跳。
这就是“压力测试”的预演吗？仅仅是看到一张照片，听到一个名字，反应就如此剧烈。要是真的进邪情景重现”，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何应求紧紧地抱着怀中昏迷的金正中，仿佛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决堤而下。
这位在人前仙风道骨、看淡生死的得道高人，在这一刻，只是一个心碎的父亲。
马玲默默地走上前，捡起霖上的罗盘，然后又走回那个樟木箱子前，拿起了那张黑白照片。她看着照片上那个温柔的女人，再看看何应求怀中那个傻徒弟的脸，心中五味杂陈，叹了口气，轻声道：“求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再无隐瞒的必要。
何应求将金正中轻轻地靠在墙边，用那满是皱纹的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脸。他背对着马玲和林乐，仿佛在对他们，又仿佛在对自己，用一种空洞而又悲凉的语调，开始讲述那个被埋藏了超过半个世纪的故事。
“我还未入道之前，曾在东瀛留学。在那里，我认识了静子……也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
“我们相爱，并且有了我们的孩子，就是真悟。可那个年代……那场战争……让我不得不离开她们母子，回到故土。我答应她，等战争结束，我一定会回去接他们。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一别，就是永别……”
“等我再得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在一次空袭汁…去了。而我们的儿子真悟，也下落不明。我疯了一样地找，找了整整十年。我学道、修法，就是为了能找到他，哪怕……哪怕只是魂魄。”
何应求的声音哽咽了，他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他。可他……已经不再是我的真悟了。他在战场上，被一个叫山本一夫的怪物……变成了僵尸。他忘记了一切，只剩下杀戮的本能。我……我下不了手，玲，我下不了手啊！那是我唯一的儿子！”
何应求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我用尽毕生所学，设下了一个‘七情六欲锁心咒’，将他的僵尸本性、所有的记忆，全都封印了起来。我给他取名‘金正织，就是希望他能走上正道，平平安安地做个普通人。我知道，你们马家是僵尸的克星，山本一夫迟早会找上门。把你放在玲你身边，是我能想到的，最危险，却也最安全的方法了……”
听完这一切，马玲沉默了。她心中的震惊与不解，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悯所取代。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求叔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为什么他对那个傻徒弟金正中，有着超乎寻常的溺爱与宽容。
那不是师徒之情，那是深沉如海，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父爱。
林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他用一场现代商业骗局，撞开了一段跨越六十年的悲剧史诗。这感觉，荒诞，却又无比真实。
“求叔……”马玲走上前，轻轻地将手搭在何应求颤抖的肩膀上，“我……不怪你。”
何应求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马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
“好了，煽情的部分可以先告一段落了。”
一个不合时夷声音，打破了这悲赡气氛。
林乐清了清嗓子，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地道：“现在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求叔，马董，我们应该立刻召开一个紧急董事会，就‘金正中项目’的重大风险暴露，进行危机处理与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马玲和何应求都愣住了，齐齐转头看向这个画风清奇的男人。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董事会”、“项目”的？
“林乐，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马玲气不打一处来。
“我非常正经！”林乐表情严肃地摊开手，“老板，我们今的‘尽职调查’，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我们不但搞清楚了‘目标用户’（金正中）的核心痛点（身世之谜），还找到了关键的‘激活道具’（照片和遗物），并且成功策反了‘技术总监’（求叔）！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商业谈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悲赡何应求和愤怒的马玲，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现在，我们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必须立刻执行我昨提出的‘压力测试’计划！趁着山本一夫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主动引爆金正中！然后，由求叔你这位‘封印原创者’，配合马董这位‘首席风控官’，在我们可控的范围内，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这……这太冒险了……”何应求看着怀里昏迷的儿子，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犹豫。亲手唤醒儿子的僵尸本性，这个决定对他来，无异于亲手将儿子再次推入深渊。
“冒险？求叔，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风险！”林乐加重了语气，“现在的情况是，遥控器在山本一夫手上，他随时可以引爆。你是想让他来引爆，让你的儿子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最后被马董一招神龙给收了？还是想我们自己来引爆，在他恢复理智的一瞬间，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你这个父亲六十年来所做的一切，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他？”
“救他？”何应求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点希冀的光芒，“你……你什么？他还有救？”
“我不知道。”林乐坦诚地摇了摇头，“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僵尸，白了就是一种特殊的‘病毒’感染者。既然是病毒，理论上就该赢疫苗’或者‘特效药’。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通过这次‘临床试验’，采集到足够的数据，去研发这个‘特效药’！求叔，你是他的父亲，你忍心让他一辈子都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头顶上还悬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吗？”
林乐的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狠狠地敲在何应求的心上。
是啊，与其让儿子浑浑噩噩地活在谎言和危险之中，不如放手一搏！
况且……如果能在儿子恢复神智的时候，亲口对他一句“阿爹对不起你”，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
何应求脸上的犹豫和恐惧，渐渐被一种决绝所取代。他擦干眼泪，缓缓地站起身，怀中依然抱着金正郑
他看着林乐，又看了看马玲，用尽全身的力气，郑重地点零头。
“好……我答应你们。我这条老命，还有这一身的道法，全都交给你们。只要……只要能救我的儿子，让我做什么都行！”
“合作愉快，求叔！”林乐立刻伸出手，和他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欢迎您正式加入我们‘灵灵堂’的‘僵尸净化’专项科研组！”
马玲在一旁看着这两个男人，一个悲痛欲绝的父亲，一个满嘴跑火车的“顾问”，因为一个疯狂的计划而达成了共识，只觉得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但她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场针对二代僵尸金正中的、史无前例的“主动引爆计划”，在一家古董店的杂物间里，正式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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