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松花江的冰排子撞了又化，化了又冻，磨秃了棱角，也磨厚了省城阴阳道上“九阳纸活铺”姜老板的脸皮。
2010年，我的铺子，大名已经升级成了“九阳国际殡葬文化传承有限公司”——
当然，这烫金招牌是我自己用毛笔蘸金粉，歪歪扭扭糊在门口那块“三清殿”破木板下面的。
王大妈看了直撇嘴，像给叫花子套了件龙袍。
我不在乎，名头响就行，唬得住人，也唬得住鬼。
铺面还是那个铺面，只是更挤了，也更乱了。
以前是破桌子破椅子，现在是破桌子破椅子外加三个摇摇欲坠、堆满了花花绿绿纸活的大货架。
以前是王大妈送鸡汤，现在是我得时不时给隔壁“王氏靓汤馆”送点金元宝当“广告费”，顺便蹭碗加足了料的十全大补汤。
没办法，生意太火，熬得慌。
“糊裱匠”这手艺，愣是让我在省城阴阳两道，糊出了一片。
靠啥？
就靠三样：胆儿肥、手艺“潮”（特指能漏电的那种潮）、以及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十年间，趣事儿？
那比纸人铺子里耗子啃剩的纸屑还多！
五仙？
胡三姑的冰晶筑门口，那块“姜九阳与耗子不得入内”的冰牌子，据去年被她自己气得一跺脚震裂了，换成了更厚实的万年玄冰，字儿也变成了“姜姓滚刀肉靠近百米者，冻成冰雕展览”。
黄二爷的“黄仙洞”，洞口常年蹲着俩眼圈发黑、神情紧张的黄皮子精，手里捧着雄黄粉拌童子尿的罐子，一见我影子，撒丫子就往洞里窜，边跑边嚎：“警报！警报！漏电的又来了！”
柳常青的蛇谷，入口处直接立了块墨绿色的石碑，上书俩杀气腾腾的古篆——“姜止”。
灰婆子…算了，她的耗子情报网如今覆盖全城，但凡我靠近她地盘一公里，铺子里的耗子都能提前半时给我递纸条，上书一个大大的“逃”字，落款是个焦黑的烧火棍印。
白老蔫倒是依旧笑眯眯，只是他药圃周围，不知何时多了一圈不起眼的、散发着淡淡辛辣气味的药粉，人踩上去没事，鬼沾上…据能痒得把魂儿都挠出来。
黑白无常？
谢七爷成了我铺子的“荣誉VIp客户”，隔三差五就溜达过来，也不坐树杈了，嫌硌屁股。
直接在我那堆着半成品纸马的破沙发上瘫着，翘着二郎腿，嗑着不知道哪个倒霉大款坟头顺来的进口瓜子，一边点评我新扎的“苹果4代纸手机”（屏幕还带夜光，能亮）：
“啧啧，鬼头，紧跟时代啊！下面那帮老古董刚学会用大哥大，你这都整上智能机了？烧下去让老阎王也开开眼？”
范八爷依旧神出鬼没，偶尔在阴影里冒个头，墨黑的眼珠子扫过我铺子里堆积如山的订单，干涩地来一句：“业务…繁忙。阴司…快递…爆仓。慎烧…大件。”
意思是让我悠着点，别整太大件，下面物流也堵。
名声打出去，生意自然就邪乎了。来找我的，早就不是街坊邻居图便宜那么简单。
“姜大师！救命啊姜大师！”
一个穿着貂皮、满手金戒指、脖子上挂着拇指粗金链子的光头胖子，连滚爬爬地冲进我的铺子，带倒了一排刚糊好的金童玉女。
他脸色煞白，肥肉直哆嗦，一股子浓烈的、混合着劣质古龙水和…尿臊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正给一栋三层带花园泳池的纸糊“阴间海景别墅”封顶，头都没抬：“咋了？金链子掉粪坑里了？味儿这么冲。”
“比…比那严重！”
胖子哭丧着脸，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压扁了两个纸糊的ipad（带充电器）。
“我…我新开的洗浴中心…闹…闹鬼啊！还是他妈的女鬼！穿红衣服的！晚上在VIp888包房里哭！哭得客人都跑光了！监控拍不到，大师去看也摇头！…怨气太重！压不住！姜大师！您可是城隍爷罩着的活阎王！您得救救我啊！钱！钱不是问题！”
着就从貂皮内兜里掏出一大摞红彤彤的票子，拍在满是浆糊和纸屑的地上。
红衣女鬼？
我眉头一跳，手里的浆糊刷子顿住了。
这关键词有点敏福但看看地上那摞票子，厚度可观。
“VIp888？挺会享受啊？”
我放下刷子，慢悠悠地蹲下来，捡起一张票子弹怜，“女鬼长啥样？看清脸没？”
“没…没看清！就…就一团红影子！哭得那叫一个瘆人！”
胖子抹了把冷汗，“大师！只要您能搞定！我再加这个数！”他又比划了个手势。
“行吧，活儿接了。”
我把票子揣进兜，顺手拿起靠在墙边那根油光水亮、顶端缠着几圈破旧铜线的枣木棍——我的“电炮2.0加强版”。
“晚上打烊了过去。先好，女鬼要是看上你了，非要跟你下去做一对鬼鸳鸯，我可管不了。”
胖子脸都绿了。
晚上十一点，洗浴中心“金碧辉煌”门口霓虹闪烁，却门可罗雀，透着股萧条。
胖子老板点头哈腰地把我迎进去，偌大的厅堂空荡荡，只有几个服务员缩在角落，眼神躲闪。
VIp888包房。
推开门，一股子残留的沐浴露香精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
装修是挺“辉煌”，金灿灿晃眼。
“就…就这儿！”胖子缩在我身后，声音发颤。
我拎着电炮棍，在包房里溜达了一圈。符灵在我脑子里懒洋洋地扫描：“房东…阴气残留…是有那么一丢丢…怨念嘛…淡得跟兑了水的二锅头似的…顶多是个迷路的卡拉米…估计是这死胖子以前造的孽…欠了风流债没还清…”
我走到巨大的按摩浴缸边，用棍子敲了敲光洁的缸壁，发出“铛铛”声。
没啥反应。
又走到那张能躺下五个饶大床边，掀开绣着龙凤的被子…
嗯，除了几根不明毛发，也没啥。
“大师…您看…”胖子紧张地问。
“急啥。”
我走到墙角那台崭新的液晶电视前，插头还连着插座。
手指头看似无意地在插孔附近晃了晃。
滋啦——！
一道细的、淡金色的电弧，毫无征兆地从我指尖蹦出来，精准地窜进羚视插孔！
砰！啪！
一阵轻微的爆响！
电视屏幕猛地一亮，随即又暗下去，冒出一缕青烟。
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啊——！”
一声短促凄厉、带着惊恐的女声尖叫，仿佛从电视音响里炸了出来，又瞬间消失！
整个包房瞬间安静了。
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胖子老板目瞪口呆，腿肚子直转筋：“大…大师…刚…刚才…”
“哦，没事。”
我收回手指，一脸淡定。
“你家电视线路老化，漏电了。那‘女鬼’？估计是被电跑了。以后找电工好好查查线路，别啥脏水都往鬼身上泼。结账吧，现金还是刷卡？”
胖子：“……”
看着冒烟的电视，再看看我手里那根平平无奇的枣木棍，眼神充满了敬畏（和肉疼）。
他可能永远不知道，那声“女鬼”尖叫，其实是他花大价钱装的顶级环绕音响，被我的“漏电”瞬间过载烧短路时发出的最后哀鸣。
至于怨气？
大概是某个被他始乱终弃的情人留下的不甘心念想，被我一“电炮”轰散了。
这就是我姜九阳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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