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图书馆绝对的寂静里，竟显得有些震耳欲聋。“林溪”两个字，清晰地落在了乙方签名处。笔迹依旧是她一贯的清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落笔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她平静的世界里，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她把其中一份合同递给陆衍，另一份折叠好，心地放进帆布包最内侧的夹层，仿佛那不是几张纸，而是一块灼热的炭。
“合作愉快，林溪同学。”陆衍接过合同，看也没看便夹回了他的文件夹，动作流畅得像完成了一个标准的文件归档程序。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既没有达成目标的喜悦，也没有面对“合作者”应有的温度，只是平静地陈述，“具体执行细节，我会通过加密通讯工具发送给你。请注意查收。第一次‘任务’初步定在本周五晚上，与我祖父共进晚餐。详细信息会提前24时确认。”
“周五……好的。”林溪点零头，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飘。周五，距离现在只有四。她就要以“陆衍女友”的身份，去面对他的家人了。光是想到这个场景，胃部就微微抽搐起来。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先走了。”陆衍微微颔首，算是告别，随即转身，迈着那种标志性的、精准而高效的步伐，消失在哲学区书架投下的阴影里。
他离开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恋，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颠覆一个女孩日常的交易，不过是他日程表上又一个被顺利勾选完成的项目。
林溪独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尖冰凉。借阅台附近空无一人，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但她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爬升。她真的……就这么把自己“卖”了？为了钱？这个认知让她脸上有些发烫，一种混合着羞耻、不安和强烈荒诞感的情绪，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图书馆。外面的空依旧湛蓝，秋高气爽，但落在她眼里，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路上的行人，同学的嬉笑，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的整个世界，好像都在那份合同签下的瞬间，被强行拖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平行时空。
回到宿舍时，只有苏晴一个人在，正对着镜子试新买的口红。
“回来啦溪溪！咦，你脸色怎么这么白？不舒服吗？”苏晴从镜子里看到她，立刻转过身，关切地问。
林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把帆布包放在书桌上，动作有些僵硬：“没什么，可能……在图书馆待久了，有点闷。”
她不敢看苏晴的眼睛，生怕那双洞察力过饶眸子会立刻看穿她心底的巨大秘密。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一个人理清这团乱麻。
“哦，对了！”苏晴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兴奋地拿起手机，“你猜怎么着？有人拍到你和陆衍大神在图书馆话的照片了！虽然有点模糊，但论坛里已经有人在猜了！哲学系的佛系少女是不是和计院AI大神有什么学术交流？哈哈，他们肯定想不到……”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一把夺过苏晴的手机。屏幕上果然有一个帖子，标题是《破次元同框！哲学系林溪与陆衍大神图书馆密谈？》。下面的照片角度刁钻，只拍到了她和陆衍的侧影，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陆衍手中似乎还拿着文件夹（那是合同！），表情是一贯的冷淡，而她则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5L：这是什么神奇组合？】
【12L：感觉气氛好严肃，不像谈恋爱，倒像在谈牛】
【18L：难道是真·学术交流？】
【25L：不管是什么，能跟陆衍上话就很牛了好吗！】
评论暂时还停留在好奇和猜测阶段，没有指向“恋情”。林溪松了口气，但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契约才刚刚开始，她就已经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下了。未来的三个月，这样的关注只会多，不会少。她真的能胜任吗？在这种无处不在的审视下，演好“陆衍女友”这个角色？
她把手机还给苏晴，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他就是……问了我一个哲学问题。”
“我就嘛！”苏晴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又捧着脸，充满向往地，“不过，要是你真能和陆衍发生点什么，那简直就是现实版的王子与灰姑娘啊！”
林溪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不是王子与灰姑娘，是甲方和乙方。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她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转身拿起洗漱用品：“我去洗个脸。”
在水房里，她用冷水一遍遍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她看着自己，无声地问：林溪，你到底做了什么？
晚上，她收到了陆衍发来的加密信息。一个简洁的文档，标题是“首次会面执行方案v1.0”。
文档内容详细得令人发指：
一、 目标人物分析：
· 陆正宏（祖父）：传统，重视家风，欣赏真诚、有礼、沉稳的晚辈。厌恶浮夸、虚伪、轻浮。关键突破口：喜好围棋、古典文学、茶道。
· 注意事项：避免过度表现，保持自然。可适当引导话题至以上兴趣点，但需确保信息真实，避免露怯。
二、 背景信息对齐：
· 相识经过：图书馆偶遇，因哲学讨论产生交集，逐步了解后互生好福（附：需熟记的“初次对话”核心要点）
· 当前关系阶段：稳定交往一个月。（附：需统一的“日常互动”描述，如常去餐厅、看过电影名称等）
· 未来规划：互相支持，暂无具体计划。（标准回答模板）
三、 个人形象建议：
· 着装：简洁大方，避免过度休闲或奢华。颜色以浅色、柔和系为佳。
· 礼仪：标准餐桌礼仪。（附：西餐礼仪基础视频）
· 礼物：已准备（茶叶），乙方无需另行准备。
四、 应急预案：
· 遇到无法回答的问题：微笑，看向甲方，由甲方代为回答。
· 出现冷场：由甲方主动引导话题。
· 被问及家庭细节：模糊回答，强调家庭和睦、父母开明。
· 其他突发状况：以甲方眼色为准。
林溪一行行看下去，越看心越沉。这根本不是一份指引，更像是一份“角色扮演游戏任务明书”。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被设计好了。她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套进这个名为“陆衍女友”的模子里，按照既定的剧本演出。
她感觉自己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个被输入了特定程序的……Npc。
就在这时，陆衍的信息又跳了出来，依旧是毫无感情的文本：
【协议附件《背景信息对齐》部分，请于明晚前熟记。如有疑问，可提出。】
【另：为确保演出效果，建议明下午四点，在‘蓝桥’咖啡馆进行首次排练。请确认。】
排练。这个词像一根刺，扎进了林溪的心里。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充满了冰冷的空气。她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只是用力地敲下了一个字：
【好。】
次日下午四点，“蓝桥”咖啡馆，同一个角落。
林溪到的时候，陆衍已经在了。他面前依旧放着笔记本电脑，但屏幕是合上的。他点了一杯黑咖啡，而给她点的那杯热牛奶，已经放在了桌子的对面，蒸腾着微弱的热气。
“坐。”他抬了抬眼，算是打招呼。
林溪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绞紧了手指。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反复背诵那些“背景信息”，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参加重大考试却毫无把握的学生。
“不用紧张。”陆衍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只是一次数据对齐和流程预演，目的是减少正式场合下的不确定性。”
他从文件夹里又拿出几张纸：“这是补充资料，关于我祖父可能问到的一些具体问题，以及标准回答。另外，我们需要统一几个细节。比如，我习惯叫你‘溪溪’，在家人面前，你可以叫我‘阿衍’。”
“溪溪……阿衍……”林溪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称呼从她嘴里念出来，带着一种陌生的亲昵感，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嗯。”陆衍点零头，似乎对她的配合度表示满意，“现在，我们从‘初次对话’场景开始复盘。根据设定，是在哲学区，你当时正在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
他开始一丝不苟地“排练”起来。每一个问题，每一个眼神交汇的时机，甚至嘴角微笑的弧度，他都提出了“优化建议”。
“回答‘你为什么喜欢我’这个问题时，你的预设答案‘觉得你聪明、认真’过于笼统，缺乏可信度。建议修改为：‘欣赏你解决问题时的专注，以及……’这里可以有一个适当的停顿，显得真实，‘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不同于外表的温柔。’”
林溪听着他冷静地剖析着“情感表达”的优化方案，感觉荒谬极了。他像是在调试一段情感模拟程序，追求的是运行效率和输出结果的逼真度，而非其中的情感内核。
“陆学长，”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们一定要……精确到这种程度吗？也许自然一点，反而更不容易出错？”
陆衍看向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自然’是低效且不可控的。预设方案能将出错概率降低67.3%。在初始阶段，严格执行方案是效率最高的选择。”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在排练和任务期间，你需要习惯叫我‘阿衍’。”
林溪哑口无言。她意识到，在这个由他主导的“项目”里，她的感受和想法，并不在核心考量范围之内。她只是这个项目中的一个执行单员。
接下来的排练，林溪更像一个提线木偶。她机械地重复着那些被设计好的对白和反应，内心那片属于自己的领地，却在一点点收紧，筑起更高的围墙。她必须守住那里，那是她不被这荒诞交易完全吞噬的唯一堡垒。
排练结束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基本流程已对齐。表现……”陆衍看着她，似乎在进行一次综合评估，“符合预期。周五下午五点，我会在宿舍楼下接你。着装按方案执校”
“知道了。”林溪站起身，感觉比连续看了十时哲学书还要疲惫。
回到宿舍，苏晴又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溪溪，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真的和陆衍大神在偷偷交往？”
林溪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怎么又这么？”
“你看！”苏晴把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是校园论坛的一个新帖子，《实锤？陆衍与哲学系林溪咖啡馆‘约会’照曝光！》。照片比图书馆的清晰一些，拍到了她和陆衍坐在咖啡馆角落的情景。陆衍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而她……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牛奶，表情模糊，但在外人看来，或许正是一种“羞涩”或“乖巧”。
【1L：又是他们！这次总不能是学术讨论了吧？】
【15L：地点都换到咖啡馆了！氛围都不一样了！】
【30L：所以佛系少女真的拿下了高冷学神？这是什么剧情！】
【45L：看着挺配的啊，一个冷一个静。】
【60L：坐等官方回应！】
舆论的风向，已经开始转变。从好奇猜测，慢慢导向了“恋情曝光”。这一切，显然都在陆衍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选择在公共场所“排练”，或许就是为了让“恋情”逐步发酵，增加可信度。
林溪看着那些兴奋的评论，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中央，灯光已经打亮，幕布正在缓缓拉开，而她这个临时演员，却连台词都还没有背熟。四周是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充满了审视和期待。
而她的“搭档”，那个将她推上这个舞台的人，此刻或许正坐在他的宿舍里，冷静地分析着舆论数据，评估着这次“预热”行动的效果达成率。
她拿起自己那份《实习女友合作协议》，指尖抚过上面冰冷的条款。周五晚上的家宴，不再是纸上谈兵的计划，而是一场即将到来的、真枪实弹的演出。
她能骗过那位阅人无数的陆老爷子吗？
她能在这场精心设计的戏里，守住自己那颗真实的心吗？
当聚光灯打下，当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时，她这个“佛系”了二十年的主角，能演好这场戏吗？
悬念，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周五晚上，就是契约生效的第一个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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