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颠簸中,洛昭然猛然睁开了眼。
入目是穹顶之上流转的星河云纹,而非她熟悉的破旧屋梁。
她挣扎着坐起,身下竟是一朵大如卧榻的纯白冰莲,莲瓣层层叠叠,散发着沁入骨髓的寒气。
环顾四周,她置身于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的宏伟宫殿群中,琼楼玉宇,仙气缭绕,牌匾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古字透着无上威严——昆仑墟。
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视线穿过空旷的主殿,落在尽头的寒玉台上。
那个男人,寒渊,正盘膝而坐,双目紧闭。
他周身缠绕着数道若隐若现的黑色锁链,那并非实体,而是由一簇簇漆黑火焰凝聚而成,散发着足以焚尽神魂的毁灭气息。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股业火之力也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他受了重伤。
这个认知非但没让她安心,反而催生出更强烈的恐惧。
一个重赡神明,其危险程度远超凡人想象。
这个念头如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她全部思绪。
她手脚并用地从冰莲上滑下,赤足踩上光洁如镜的地面。
然而,脚尖触地的刹那,一股钻心剧痛自脚底涌泉穴猛然窜起,仿佛有万千钢针同时刺入!
“啊!”她痛呼一声,本能地缩回脚,却因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仿佛有一条火线,正沿着她的经脉疯狂游走,每流转一寸,心口的位置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灼热。
那感觉,就像有人将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她的心上。
她终于明白了。
那夜,为了救他而滴落的那一滴心头血,并非简单的救赎,而是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一个将她与这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死死捆绑在一起的命契。
她的命,从此与他相连。
就在她心神巨震之际,寒玉台上的寒渊,眼睫微动,缓缓睁开了一只眼。
那是一只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万古寒潭,其中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纯粹的神性与漠然。
他的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但一股磅礴如山海的神念,却已无声无息地侵入了她的识海。
这股力量霸道而冰冷,毫不留情地翻搅着她的记忆。
寒渊的目的很明确:剥离那段不该存在的凡尘交融,抹去他身为神明唯一的“污点”。
然而,当他的神念触及洛昭然灵魂最深处时,动作却猛然一滞。
在他的感知中,一股源自太古洪荒的共鸣,自她灵魂核心悄然苏醒,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存在,被他的力量惊动。
那股气息,苍茫、古老、尊贵……那是唯有巫族始祖血脉才可能拥有的印记!
寒渊的瞳孔骤然紧缩,万年不变的冰冷神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业火焚身、神元即将溃散之际,能凭借一滴凡女之血续命。
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凡人,她是……归墟古阵真正等待的“钥匙”!
那个能平息墟眼动荡,甚至可能彻底镇压他身上业火的唯一变数。
一丝无人察觉的复杂情绪自他眼底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冰冷所覆盖。
无论她是谁,这枚棋子,必须牢牢掌控在手郑
“来人。”他薄唇轻启,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外殿。
两名身着银甲的仙侍凭空出现,躬身听令。
“将她带去听雪筑,没有本尊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一道无形的禁制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彻底断绝了洛昭然所有逃跑的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洛昭然被软禁在这座名为“听雪筑”的别院里。
院落雅致,却也冰冷得如同牢笼。
寒渊再未出现,仿佛已将她遗忘。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下达禁足令的同时,一缕强大的神识分身已悄然离开昆仑墟,向着墟之边缘的阵眼急速掠去,查探那愈发不稳的异动。
而在洛昭然昏迷期间,他早已取下她的一缕青丝,以神火炼入一枚温润的玉符之郑
那玉符此刻正藏于他宽大的袖袍之内,紧贴着他的肌肤。
此符不仅能让他随时感知她的生死,更能在危急时刻,通过命契引动力量,反噬任何企图伤害她的人。
这是他对这枚失控“钥匙”的绝对防备,亦是他对自己内心那一丝无法言的动摇,所做的拙劣掩饰。
夜幕降临,昆仑墟的月华清冷如水。
洛昭然躺在床上,因体内命契之力的躁动而浑身滚烫,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她回到了襁褓之时,虚弱的母亲躺在草席上,气息奄奄。
一个戴着狰狞青铜面具的黑衣女人,将的她放入母亲怀中,声音沙哑地低语:“记住,血不灭,魂不散……活下去。”
“娘!”洛昭然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冷汗湿透了衣衫。
她大口喘着气,心口的灼痛感比白日里更加剧烈。
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不是她柔软的枕头。
她疑惑地借着月光看去,竟是一本残破的古籍。
书页泛黄,封面上四个古朴的篆字映入眼帘——《百毒解录》。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这是娘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当年村子走水,她以为这本药典早已被焚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颤抖着拿起药典,指尖拂过粗糙的封面,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她急切地翻开,扉页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此书可解世间奇毒,亦可解各类诅咒反噬。”
就在她翻动书页时,一张折叠的纸条从夹层中滑落。
洛昭然捡起展开,上面是另一道熟悉而潦草的笔迹,属于将她养大的青梧婆婆:“昭然,当心你救之人,他亦是你命中之劫;但若有朝一日,他愿为你违逆道,那便是你唯一的生门。”
劫……也是生门?洛昭然紧紧攥着纸条,心乱如麻。
体内的灼痛再次袭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重新落回《百毒解录》。
既然此书能解诅咒反噬,那她与寒渊之间的命契,是否也算一种诅咒?
她一页页翻阅,终于在一处角落找到了缓解血脉灼痛的方子——清脉散。
药方不难,主药正是听雪筑后院遍植的冰兰。
求人不如求己。
幼时为了生存,她跟着青梧婆婆辨识百草,早已将《百毒解录》背得滚瓜烂熟。
此刻,那些深植于记忆中的知识,仿佛被一道光点亮,瞬间升华为她唯一的武器。
她不再犹豫,起身来到院后,心翼翼地采集了冰兰花瓣上凝结的露水,又寻了几味辅药,借着筑内的丹炉,开始尝试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炼药。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清冽而独特的药香渐渐从丹炉中弥漫开来。
当最后一缕杂质被火焰炼化,丹炉内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药成了!
洛昭然心中一喜,正欲开炉取药。
恰在此时,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听雪筑的院门外。
寒渊本是因感应到命契异动而来,但在踏入筑范围的瞬间,他猛然顿住了脚步。
一股熟悉的、几乎被他遗忘在三千年岁月尘埃里的药香,猝不及防地钻入他的鼻息。
这味道……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这股清冽中带着一丝神魂安抚之力的药香,竟与三千年前,那位巫族圣女为他疗愈神魂创伤时所炼制的“涅心丹”,有着惊饶相似!
他深邃的眸光穿透了门扉,落在屋内那个专注而忙碌的纤细身影上,一抹晦暗不明的光芒自眼底深处翻涌。
他缓缓抬起手,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
“难道她……”他极轻地自语,声音低沉得仿佛亘古的叹息,“真能重燃那场早已熄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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