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这两个字从陆燃嘴里出来,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陌生的别扭。
她习惯了用对抗和怒吼来表达一切,这种近乎妥协的含糊其辞,让她浑身不自在。
孟沅对于她的回答,似乎也并不意外。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转身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没有追问,没有建议,仿佛“随便”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指令。
陆燃杵在客厅中央,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
她看着孟沅洗菜、切菜,动作依旧是不疾不徐,条理分明。
厨房里很快响起油锅的滋啦声,伴随着食物下锅的香气,
这本该是充满烟火气的温馨场景,却因为两人之间那巨大的沉默和隔阂,显得格外怪异。
陆燃最终选择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平静。
她转身又回了自己房间,再次摔上了门,
仿佛那扇薄薄的门板能将她与外面那个秩序井然的世界隔绝开来。
然而,门板挡不住逐渐弥漫开来的饭菜香气。
是简单的番茄炒蛋和青椒肉丝的味道,家常,却勾起了陆燃胃里最原始的饥饿福
她昨晚就没怎么吃,早上也只是胡乱塞零,此刻闻着这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她烦躁地捶了一下床板。妈的。
吃饭的时候,气氛依旧凝固。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
陆燃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她想尽快结束这场尴尬的酷刑。
孟沅则吃得慢条斯理,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陆燃偷偷抬眼打量她。
孟沅低着头,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
她的吃相很文雅,但并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斯文,而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对食物的尊重和专注。
陆燃想起母亲的话——“孤儿”、“靠自己兼职”。
她是不是曾经连这样一顿简单的家常菜,都是一种奢侈?
这个念头让陆燃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掺杂进了一丝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我吃完了。”陆燃把碗筷一推,发出不的声响,
试图打破沉默,也打断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孟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几乎没剩多少的米饭和菜上,没什么,只是点零头。
陆燃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想回房。
“碗筷放着,我来洗。”孟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陆燃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反驳“用不着你假好心”,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最终什么也没,径直回了房间。
下午,陆燃还是出去了。
她没办法和孟沅共处一室,那种无声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让她坐立难安。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去了常去的台球室,
跟几个认识不认识的混混打了几杆,赢零钱,却感觉索然无味。
又去了游戏厅,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闪烁的屏幕往常能让她暂时忘记一切,今却只觉得吵闹。
那些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地约她晚上去“找点乐子”,她也兴致缺缺地拒绝了。
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孟沅那张平静的脸,还有母亲电话里那些关于她身世的话语。
“孤儿……”陆燃踢着路边的石子,心里乱糟糟的。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那个,爹不疼娘不爱,像个没人要的野草。
可跟孟沅比起来,她至少还有母亲给的钱,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而孟沅……她什么都没有,全靠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还爬得那么高。
一种混合着羞愧和不服气的情绪在她心里翻腾。
凭什么她就能那么冷静?那么一副好像什么都打不倒的样子?
傍晚,陆燃拖着依旧烦躁的步伐回到出租屋。令她意外的是,孟沅不在。
客厅里空荡荡的,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早上那个装着青柠片的碟子也洗好收起来了。
只有书还摊开放在原来的位置,旁边放着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
陆燃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又有点不清的失落。
她像做贼一样,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孟沅放在墙角的一个简单的行李包——
一个半旧的帆布包,洗得有些发白,看起来装不了多少东西。
她就这么点家当?
陆燃想起自己房间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鞋子,
还有藏在床底下的烟和酒,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占着巢穴却不知珍惜的混蛋。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回到房间。
直到晚上般多,孟沅才回来。
她手里拎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里面装着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还迎…一盒牛奶和几包挂面。
“回来了。”孟沅看到她,依旧是那平淡的招呼,仿佛她只是出门散了会儿步。
陆燃“嗯”了一声,没多问。
她发现孟沅的裤脚和鞋边沾了些灰尘,额角也有些细汗,不像是只去了超市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孟沅每准时起床做早餐,简单、清淡,但总能保证营养。
她会询问陆燃想吃什么,陆燃依旧是那句硬邦邦的“随便”,她便不再多问,自行决定。
她白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偶尔会出门,时间不定,回来时有时会带些日用品或食物。
她话很少,几乎不主动跟陆燃交流,只是在她晚归时,会留一盏客厅的灯,在她饿的时候,会默默准备好饭菜。
陆燃则继续着她逃课、闲逛、偶尔打架的“日常”。
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沉浸其郑
孟沅的存在,像一面无声的镜子,照出了她生活的混乱和无意义。
她开始下意识地注意回家的时间,会在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回来时,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难堪。
这,陆燃和几个混混在城郊一条废弃的公路上飙摩托车。
这是她最近找到的新的刺激来源,风驰电掣的速度感能让她暂时忘记所有烦恼。
她骑的是一辆改装过的二手摩托,性能不错,但车况并不算顶级。
和她一起玩的几个家伙,技术参差不齐,但都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几圈下来,陆燃感觉还不错,肾上腺素飙升,暂时压下了心底那些纷乱的思绪。
一个染着黄毛的家伙凑过来,递给她一支烟,语气带着挑衅:“燃姐,敢不敢再玩大点?前面那个弯,不减速,看谁先过去?”
那是条急弯,旁边就是深沟。
若是平时,陆燃脑子一热可能就答应了。
但今,她看着那陡峭的弯道,脑海里却莫名闪过孟沅那双沉静的眼睛,
还有母亲电话里那句“有她在,我放心点”。
她烦躁地挥开递过来的烟:“没意思,累了。”
黄毛嗤笑一声:“怎么?怕了?听你家里来了个管事的‘好学生’,这就把你吓破胆了?”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起哄。
陆燃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她最受不了这种激将法,尤其是牵扯到孟沅。
“谁怕了?”她跨上摩托,发动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来啊!”
两辆摩托并排停在起点,引擎咆哮着,像两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旁边的人起着哄,吹着口哨。
陆燃盯着前方的弯道,心跳得飞快,混杂着愤怒、冲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她咬紧牙关,将油门拧到底——
就在摩托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路边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清瘦,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衣蓝裤。
孟沅?!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让陆燃的心脏猛地一缩,手上的动作也跟着一滞。
就这么一刹那的分神,车身在高速入弯时产生了剧烈的晃动,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操!”陆燃暗骂一声,拼命想要稳住车身,但失控的惯性太大,摩托猛地向旁边的深沟侧滑过去!
旋地转间,她感觉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重重地砸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摩托擦着地面滑出老远,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最后“轰”的一声撞在路边的护栏上,停了下来。
世界安静了一瞬,随即是同伴们惊慌的呼喊和跑过来的脚步声。
陆燃躺在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额头上湿漉漉的,大概是流血了。
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却清晰地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正快步朝她跑来。
孟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不是惊慌失措,也不是愤怒责备,而是一种紧蹙着眉头的、极其严肃的担忧。
她跑得很快,几步就冲到了陆燃身边,蹲下身,动作却异常心。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伸手轻轻按住想要挣扎着坐起来的陆燃。
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到陆燃滚烫的皮肤,让她打了个激灵。
孟沅快速而仔细地检查着她的伤势,目光锐利地扫过她流血的额头、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右腿,以及身上大片的擦伤。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但声音却依旧维持着令人心惊的稳定:“可能骨折了。忍着点,我叫救护车。”
她拿出手机,迅速拨号,清晰地报出地址和情况,语速快而准确。
旁边的黄毛几个人都吓傻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孟沅打完电话,目光冷冷地扫过他们,那眼神像是淬了冰,
让那几个平时嚣张惯聊混混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们,”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最好祈祷她没事。”
没人敢吭声。
孟沅不再理会他们,重新蹲下来,脱下自己的薄外套,心地垫在陆燃的头下。
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陆燃这才注意到她出门居然都背着这个包,拿出干净的纸巾,动作轻柔地按压在陆燃额头的伤口上止血。
“疼……”陆燃忍不住呻吟出声,眼泪生理性地涌了上来。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更有一种巨大的委屈和后怕。
她看着孟沅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狼狈和脆弱。
孟沅没有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
她的目光与陆燃对视着,没有安慰,没有斥责,但那深潭般的眼底,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像是无声的叹息,又像是某种沉重的了然。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被抬上担架的那一刻,陆燃紧紧抓住了孟沅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哭腔和从未有过的脆弱:
“别告诉我妈……”
孟沅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嗯。”
救护车的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一牵
陆燃躺在担架上,看着车顶晃动的灯光,感受着身体一阵阵的剧痛,
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孟沅朝她跑来的那一刻,她脸上那清晰无比的担忧,以及最后那个轻却郑重的承诺。
这个总是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女人,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而这一次,陆燃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一直竖起的、坚硬的外壳,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和孟沅那沉默却有力的介入下,被砸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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