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夜晚,在厚重的历史底蕴与现代都市的流光中沉静下来。
孟沅回到房间后,并没有立刻休息。
她冲了个热水澡,试图洗去一身疲惫,可那些疲惫仿佛渗透进了骨髓,
热水只能温暖皮肤,却熨帖不了内心深处的滞涩与空茫。
窗台上那个印着丘城特产的纸袋,像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静静立在那里。
她最终还是没有打开它,只是将它从窗台移到了角落的桌子上,
仿佛这样就能将下午那场难堪的冲突也一并封存。
晚宴不得不去。
她换上了较为正式但依旧简洁的衣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
镜中的自己,眉眼清冷,面色有些苍白,眼下淡淡的青黑在酒店明亮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嘴角维持一个得体的、浅淡的弧度,然后推门出去。
晚宴设在酒店顶层的宴会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赵教授带着她和几位得意门生,周旋于各位前辈和同行之间。
孟沅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对着或真诚或客套的寒暄,
适时地微笑、颔首、举杯。
周谨和沈述都在场,周谨似乎想为下午的事些什么,
但孟沅只是礼貌地点头,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沈述依旧风趣健谈,但她回应得更加简短克制。
导师赵教授似乎察觉到了她比往日更甚的沉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趁间隙低声问她是否身体不适。
孟沅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赵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结束后早点休息。
晚宴冗长而乏味。杯盏交错间,孟沅的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远。
陆燃跑出去时那个受伤又倔强的背影,反复在她眼前闪现。
她跑去了哪里?燕城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城市,
色已晚,她会不会有危险?那个纸袋……她专门带来的,是什么?
这些担忧,混杂着下午被冲撞的恼火、对陆燃不成熟行为的失望,
以及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因自己冰冷态度而生出的细微歉疚,像一团乱麻,纠缠在她疲惫的心头。
她从未有过如此矛盾而力不从心的时刻。
学术难题可以攻克,人际关系可以疏离以对,
但面对陆燃,面对这个总是能轻易搅动她情绪、让她引以为傲的理性频频失守的女孩,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和……
一种隐约的恐慌。
恐慌于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恐慌于那些陌生的、汹涌的情感暗流,
更恐慌于自己的反应可能会对陆燃造成的影响。
晚宴终于在一片应酬性的热闹中接近尾声。
孟沅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席。
她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走到酒店大堂,在相对安静的休息区坐下。
手机握在手里,屏幕暗着,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因为某个决定而略微加速。
她还是担心。
尽管下午陆燃的行为让她气恼失望,但那份无法言的在意,让她无法真的置之不理。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陆燃的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许久。
窗外,燕城的夜空是深沉的墨蓝色,点缀着几颗疏星。
最终,她还是按了下去。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甚至有些希望陆燃不接,这样她就可以告诉自己,她已经尝试过联系,是对方没有回应。
然而,电话在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了。
“……喂?”陆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有些沙哑,
有些心翼翼,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刚刚哭过,又强行压抑着。
这声带着哽咽余韵的“喂”,像一根极细的针,
猝不及防地刺了孟沅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一下,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抽痛。
下午强撑起的冷漠和厌弃,在这一瞬间,有了松动的迹象。
“你在哪里?”孟沅开口,声音比她自己预想的要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一丝极淡的紧绷。
“在……在酒店。”陆燃的声音很低,语速有些快,像是急于解释,
“离你开会的地方不远,一个连锁酒店。我……我没事,你放心。”
她强调了“没事”,却更显得欲盖弥彰。
孟沅沉默了一瞬。
她听得出陆燃语气里的那份刻意压抑的平静,和隐藏其下的惶恐与懊悔。
这让她心底那点因担忧而起的焦躁,稍稍平息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下午……”孟沅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是我态度不好。”
她先开口,不是道歉,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这不符合她一贯的风格,但面对电话那头明显处于脆弱状态的陆燃,
那些冷硬的教和指责,此刻竟有些难以出口。
电话那头的陆燃显然没料到孟沅会这么,呼吸明显窒了一下,
随即,声音里带上了更浓的哽咽和急切: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不好!孟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下午……我抽风了,我就是……我就是太久没见你了,
有点……有点想你,所以一冲动就跑来了,
看到你和别人话,我……我脑子一热,就乱发脾气,了那些混账话……”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颠三倒四,但那份急于认错、生怕孟沅生气不理她的惶恐,
以及那句藏在众多话语里、轻轻带过的“有点想你”,却异常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孟沅握着手机,听着陆燃带着哭腔的道歉和解释,
眼前仿佛能看到她此刻红着眼睛、手足无措的样子。
那句“有点想你”,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她心湖,激起一丝微澜。
下午积聚的怒气和失望,在这份笨拙而真诚的懊悔面前,悄然消散了大半。
“都过去了。”孟沅轻声打断她越来越慌乱的自我检讨,
语气里是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几不可闻的缓和,“你没事就好。”
陆燃在电话那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像是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嗯……我没事。你……你晚宴结束了?累不累?”她问得心翼翼,带着讨好的关牵
“结束了。还好。”孟沅回答,顿了顿,问,“你明什么安排?”
“我……我还没想好。”陆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确定和一丝隐秘的期待,
“你……你明还有会吗?什么时候有空?”
孟沅知道她在期待什么。
理智再次敲响警钟:不该再给她靠近的机会,
不该让下午的混乱重演,不该让自己陷入更复杂难解的情绪泥沼。
可是,听着陆燃那心翼翼、带着卑微期待的语气,想着她千里迢迢跑来,
却只得到一场难堪的冲突和冷遇,孟沅心里那点坚冰,终究还是无法彻底封冻。
“明上午是闭幕式,很快结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平静无波,却像是给出了某个默许的信号,“之后……就没事了。”
电话那头,陆燃的呼吸明显一滞,随即,
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真的?那……那你哪回去?”
“原计划是后。”孟沅,“可能会多留一。”
“那……那我能不能……”陆燃的声音又紧张起来,带着试探,
“我……我来之前,查了燕城的一些地方,还挺有意思的……
如果你有时间,又不嫌弃我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她得磕磕绊绊,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钢丝上行走,生怕错什么,惹得孟沅再次不悦。
孟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到陆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几乎要以为自己又搞砸聊时候,她才听到孟沅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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