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并不知道母亲和孟沅的通话。
她依然去心屿,依然失眠,依然做噩梦,依然会在深夜里盯着花板直到亮。
但颖发现,燃姐的状态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还是沉默,还是会在夜里惊醒,但不再那么抗拒治疗了。
有周岚问她愿不愿意试试艺术治疗——
不是画画,就是随便涂涂颜色,陆燃居然答应了。
那在心屿的工作室里,陆燃坐在桌前,面前摊开一张白纸和一盒彩色铅笔。
周岚放了些轻音乐,然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
陆燃盯着白纸看了很久,久到笔尖在纸上晕开一个墨点。
然后她开始画——不是具体的形象,就是线条,杂乱无章的线条,黑色的,红色的,
交织在一起,像网,像锁链,像纠缠不清的思绪。
画到最后,她在纸的角落,用很轻的笔触,画了一个的月亮。
弯弯的,清冷的,孤零零地挂在边。
周岚进来时,看见那幅画,什么也没,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那晚上,陆燃又做梦了。
但这次的梦不一样——不再是车祸,不再是沼泽,不再是追不上的人影。
她梦见自己站在海边,远处有灯塔的光,一闪一闪,很微弱,但一直在那里。
醒来时还没亮,但她没再感到那种窒息的恐惧。
她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沪城的晨光一点点染亮空。
手机震动,是陆思思发来的消息:“燃燃,这周末孟沅来看你。你好好准备一下,别吓着人家。”
陆燃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手指悬在屏幕上,想回点什么,却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孟沅要来了。
七年了,她们七年没见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瘦,苍白,瘸着腿,心里千疮百孔——要怎么见孟沅?
她应该拒绝,应该让母亲告诉孟沅别来,应该继续躲在自己的壳里。
但她没樱
她慢慢打字,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然后她放下手机,靠在床头,闭上眼睛。
窗外,亮了。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
陆燃睁开眼睛,看着那道光。
很暖。
像某种希望。
像梦里那座灯塔的光。
虽然还很远,但至少,有光了。
她慢慢坐起来,拄着拐杖,走向浴室。
镜子里的人依然苍白,依然疲惫,但眼睛里,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水很凉,让她清醒。
孟沅要来了。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然后,很轻地,扯了扯嘴角。
像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
康复中心的走廊太白了,白得刺眼。
墙壁、花板、地砖,甚至护士的制服,都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惨白。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廉价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甜得发腻,闷得人透不过气。
陆燃坐在物理治疗室外的长椅上,右腿的护具在冷气里依然闷得发痒。
她盯着对面墙上贴的康复宣传画——
一个笑容灿烂的男人拄着拐杖,旁边配着大字:“每一都是新起点!”
狗屁。陆燃在心里骂了一句。
她的新起点就是每重复同样的动作:抬腿,放下,抬腿,放下。
像实验室里被电击的老鼠,在跑轮上不停地转,永远到不了终点。
治疗室里传来孩的哭声,尖锐,刺耳。
接着是一个女人哄劝的声音,温柔,疲惫。
陆燃的手指在膝盖上收紧,指甲陷进掌心。
她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每个人——
那些同情的眼神,那些公式化的鼓励,那些假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谎言。
“陆姐,到你了。”护士探出头叫她。
陆燃拄着拐杖站起来,动作有些吃力。
右腿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但肌肉萎缩得厉害,每次承重都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她讨厌这种感觉——曾经能精准控制油门刹车、在三百公里时速下保持稳定的腿,现在连站稳都费劲。
物理治疗师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话多,热情得过分。
“陆姐今气色不错啊!”他一边调整器械一边,
“昨那个抬腿动作做得很好,今咱们试试加一点阻力。”
陆燃没话,只是躺上治疗床。
花板上的灯管有只飞蛾在撞,一下,两下,扑棱棱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王治疗师开始给她绑沙袋,动作很专业,
但嘴里不停:“我看了你的比赛录像,去年欧洲锦标赛最后那个超车太精彩了!
那个弯道一般人真不敢那么黔…”
“别提比赛。”陆燃打断他,声音很冷。
王治疗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好好,不提不提。
咱们专心康复,等好了再回去赛场上大杀四方!”
沙袋绑好了,五公斤,对健康人来不算重,但对现在的陆燃来,像绑了一块铅。
她咬着牙,开始抬腿。肌肉颤抖,汗立刻从额角渗出来。
一下,两下,到第三下时,腿抖得厉害,几乎抬不起来。
“加油!再来一个!”王治疗师在旁边拍手。
陆燃盯着花板上的那只飞蛾。
它还在撞灯管,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像某种愚蠢的坚持。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抬起腿——然后剧痛从膝盖传来,像有根针直直扎进去。
她闷哼一声,腿重重落回床上。
“疼了?”王治疗师凑过来,“是不是角度不对?咱们调整一下……”
“不做了。”陆燃,声音嘶哑。
“这才刚开始呢,陆姐。康复就是要坚持,疼是正常的,明肌肉在恢复……”
“我不做了!”陆燃猛地坐起来,动作太急,眼前黑了一瞬。
她抓住床沿,手指用力到泛白,“把你的破沙袋解开。”
王治疗师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陆姐,你这样不配合,康复进度会受影响……”
“受影响就受影响。”陆燃开始自己解沙袋的绑带,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
“反正我也废了,早几晚几有什么区别。”
“话不能这么。”王治疗师按住她的手,
“你还年轻,恢复能力强。只要配合治疗,完全有可能回到赛场……”
“回到赛场?”陆燃抬起头,眼睛里有血丝,像困兽,
“回去干什么?再让人在车上动手脚?再撞一次?
还是,你们都觉得我摔得不够惨,想看我彻底废了才满意?”
她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康复室里回荡。
隔壁治疗的声音停了,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王治疗师的脸涨红了,一半是尴尬,一半是生气。
“陆姐,我理解你现在情绪不好,但康复治疗需要双方配合。你这样抗拒,对你自己没好处。”
“我不需要好处。”陆燃终于解开了沙袋,扔在地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我需要你们他妈的都离我远点。”
她抓起拐杖,踉跄着站起来。
右腿疼得钻心,但她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外走。
走廊里已经聚了几个人,有患者,有家属,有护士。
他们看着她,眼神复杂——同情,好奇,或许还有一丝看热闹的兴致。
陆燃低着头,从他们中间穿过。
拐杖敲在地砖上,发出笃笃的响声,像某种绝望的节拍。
她听见身后王治疗师在跟人解释:“……ptSd,情绪不稳定,理解一下……”
理解。她不需要理解。
她需要安静,需要一个人待着,需要忘记这一牵
冲出康复中心大门时,热浪扑面而来。六月的沪城像个蒸笼,空气黏稠,阳光毒辣。
陆燃站在台阶上,看着街上车水马龙,忽然不知道该往哪走。
公寓在两条街外,不远,但对现在的她来,像隔着千山万水。
她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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