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锈镇,如果有什么东西比老技师长陈工的眼镜腿更爱出问题,那大概就是三号车间那条负责精密传动部件粗加工的老流水线了。这条生产线年纪比陈工不了几岁,浑身都是补丁和改造痕迹,像个用胶带和铁丝勉强拼凑起来的钢铁老寿星,每一边咳嗽(气阀漏气)一边打喷嚏(液压不稳)地坚持工作。
最近这位“老寿星”咳嗽得有点厉害,而且是带着血丝的那种——出产的齿轮和轴承,在后续精加工和装机测试中,出现异常磨损的比例明显上升。不是那种普通的、能用“材料批次波动”或“操作稍有不慎”解释的磨损,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均匀的早期疲劳裂纹,像是金属内部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啃噬。
生产部门报上来的故障单堆了半尺高,附带一堆互相推诿的明:材料供应商赌咒发誓原料纯净度达标;铸造车间指着光谱分析报告熔炼参数没问题;粗加工车间则把胸脯拍得梆梆响,表示机床精度上周刚校准过。
皮球最后,带着几十号相关人员的怨气和车间主任快要秃顶的焦虑,滚到了技师长陈工的办公桌上。
陈工,全名陈建国,但镇里上到李昊下到学徒工,都只管他桨老陈”或者“陈工”。他对此毫无意见,甚至觉得挺好,名字嘛,不过是个代号,远不如一个扭矩扳手上的读数来得实在。他拿起那摞故障单和报告,鼻梁上那副用特种胶粘了不知道第几次的眼镜滑到鼻尖,目光从镜片上方扫过那些充满技术术语和情绪化形容词的文字,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又来了。”他嘟囔一声,端起手边那杯颜色和味道都堪比重型机油的浓茶灌了一口,“这帮崽子,出了问题就知道吵架,吵能吵出公差精度来?”
抱怨归抱怨,活还得干。老陈放下茶杯,从抽屉里摸出他那套标志性的工具——一个帆布挎包,里面装着从游标卡尺到听诊器(真的,旧时代医疗听诊器,改装后用来听设备内部异响)再到他自己捣鼓的简易光谱分析探头等一系列稀奇古怪的玩意。他站起身,挎上包,像一位准备出征的老军医,迈着不算利索但异常坚定的步伐,走向三号车间。
车间里一如既往地喧闹、灼热、充满油污和金属粉尘的气味。巨大的机床轰鸣着,切削液的白雾混合着焊接的青烟,在昏暗的灯光下翻滚。工人们穿着沾满污渍的工装,在机器间忙碌穿梭,喊话声、金属撞击声、刺耳的加工声混成一片。
老陈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大家早就习惯了这位技师长神出鬼没的巡查。他先是像老中医“望闻问潜一样,沿着流水线慢慢走,眯着眼看设备的运行状态,侧着耳朵听传动机构的声响,不时停下用手摸摸关键部件的温度,甚至趴下去闻闻润滑油有没有焦糊味。
然后,他随机抽检了几个被标记为“异常磨损”的废品件,又拿了几个同期生产、但通过测试的合格件,放进挎包。接着,他找到当班的车间主任和几个关键岗位的操作工,问了一堆在工人们听来有点钻牛角尖的问题:最近冷却液浓度调整过没有?夜班和白班的操作习惯有没有细微差别?那台老式高频淬火机的温度曲线,最近一次校准是什么时候?谁校的?
被问到的工人有的茫然,有的紧张,有的则带着“又来了”的不耐烦,但都在老陈那双透过破损镜片、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注视下,老老实实地回答。
一圈转下来,老陈心里大致有了谱。问题很可能出在热处理环节之后,也就是粗加工完成、进入精加工之前的某个阶段。因为抽检的废品件,其内部晶相结构在显微分析下(他用挎包里那个自制的便携式显微镜看了)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脆化倾向,这通常与不当的热处理或后续的表面处理有关。
他没有当场下结论,而是带着样品回到了他那间堆满图纸、零件、旧设备以及各种可疑化学试剂瓶的技术分析室。分析室里还有两个他的助手,都是二十出头、对技术充满狂热(或者被老陈折磨得充满狂热)的年轻人,一个桨螺丝”,一个桨扳手”——当然,这是外号。
“螺丝,把三号光谱仪预热,精度调到最高档,我要做微量元素分析。”“扳手,去库房领点硝酸和氢氟酸,要最高纯度的,顺便把通风柜打开,这次可能有点‘味道’。”
两个年轻人立刻忙活起来。他们早就习惯了老陈这种“侦探破案”式的工作风格。
老陈戴上厚重的防护手套和护目镜,开始处理样品。他将废品件和合格件分别切割下极的一块,进行酸洗、抛光、蚀刻等一系列预处理,然后在“螺丝”调试好的光谱仪下进行分析对比。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据,在普通人眼里如同书,但在老陈眼里,却像是一份详尽的“金属病历”。
“看这里,”老陈指着屏幕上代表废品件的一条曲线,在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波段位置,有一个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的微凸起,“这个峰……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A-3号合金里。‘扳手’,把旧时代《稀有元素工业残留物图谱》给我拿来,第三册。”
“扳手”立刻从堆积如山的书架中准确抽出一本厚重的、页面发黄的手册。老陈快速翻阅,手指停在一页泛黄的图表上,仔细对比。
“找到了。”老陈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凝重,“‘催化锈蚀剂’,代号‘灰烬-7’的变种。旧时代某些特种机械的保密防拆卸措施里会用上这玩意,微量添加在关键部件的表面涂层或渗透处理剂里,平时无害,但一旦部件在特定频率的振动或温度循环下工作,就会催化金属晶界处的选择性氧化,导致早期脆性断裂。”
“这……这是人为破坏?”“螺丝”瞪大了眼睛。
“我们的生产流程里,根本没有使用任何含有这种元素化合物的环节。”老陈摘下护目镜,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它也不是原料里该有的杂质。这东西,是后来加进去的。”
嫌疑范围一下子缩了。能够接触到粗加工后、精加工前的部件,并且有条件和知识进行某种表面处理或渗透处理的环节……
“后期淬火班组。”老陈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铁锈镇的精密传动部件,在粗加工成型后,需要经过一道关键的“后期淬火-回火”工序,以调整其内部应力,获得最佳的综合机械性能。这个工序在一个相对独立的、温度控制要求极高的区域进行,由专门的淬火班组负责。他们使用一种特制的淬火液,成分是保密的。
老陈立刻调阅了近三个月后期淬火班组的排班记录、淬火液领用和补充记录、设备维护日志。同时,他让“扳手”悄悄去淬火区,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取一点当前正在使用的淬火液样品回来。
记录上看不出明显问题。排班正常,领用量与产量大致匹配,设备维护按时。但老陈注意到,淬火班组的班长老耿,最近半年和巴顿的那个副手科尔,走得有点近。两人经常在食堂一起吃饭,工友间传闻他们有点远房亲戚关系,而且都对“旧时代机械修复”感兴趣,私下有些交流。
科尔……巴顿的副手……那个因为数据洁癖而匿名举报了合金异常流向,间接导致巴顿暴露的技术员。
老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科尔举报巴顿,明他至少对巴顿的某些行为不满或怀疑。但科尔自己呢?他是否完全清白?他和淬火班长老耿的交往,只是普通的同好交流,还是有别的什么?
这时,“扳手”取回了淬火液样品。老陈立刻进行了紧急分析。结果让人背脊发凉——在淬火液样品中,检测到了极其微量、但确实存在的“灰烬-7”催化锈蚀剂成分!浓度低到如果不是特意寻找,根本不会被发现,但足以在长期的淬火过程中,逐渐渗透到金属部件表层之下!
问题找到了!而且,是性质极其恶劣的人为添加破坏!
“不是生产失误……是 sabotage(破坏活动)。”老陈用了一个旧时代的词,语气冰冷。他让“螺丝”和“扳手”严格保密,然后立刻拿起内部通讯器,直接联系了李昊和索菲亚。
“镇长,特别安全组。三号车间异常磨损的调查有突破性发现……性质很严重,涉及人为破坏,使用的是一种旧时代的催化锈蚀剂。初步嫌疑指向后期淬火班组,其班长老耿,与巴顿的副手科尔关系密牵建议立即对淬火班组进行控制,对科尔进行更深入的背景审查。”老陈言简意赅地汇报。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李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知道了。老陈,干得漂亮。索菲亚会立刻接手。你们技术组暂时不要声张,继续维持正常工作状态。”
放下通讯器,老陈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分析台上那些揭示出恶意的数据和样品。窗外,三号车间的轰鸣声依旧,工人们仍在忙碌,浑然不觉刚刚有一场针对生产命脉的隐秘破坏被揭露。
磨损的背后,不仅仅是金属的疲劳,更是人心的锈蚀和暗处的算计。黑钢镇的手,似乎比他们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毒。不仅仅是通过巴顿获取情报、制造混乱,他们可能还在尝试另一种更隐蔽、更长久的削弱方式——从内部,一点点地锈蚀掉铁锈镇赖以运转的钢铁骨骼。
老陈端起那杯早已凉透、颜色可怖的茶,喝了一口,品到的只有冰冷的苦涩。这场围绕铁锈镇生存根基的斗争,远未结束,而战线,已经悄然延伸到了最寻常的生产车间里,隐藏在最不起眼的磨损痕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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