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冰封的抉择与无声的惊雷
学期的句号，并非画在热烈的喧嚣或如释重负的叹息中，而是悄然隐没于省城一年中最酷烈、最沉默的时节。当最后一门课程的成绩尘埃落定，寒假的通知正式张贴，校园里并未出现想象中的沸腾。相反，一种混合着疲惫、归意和面对极致严寒的务实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席卷了每个角落。
一月的空，是那种缺乏层次的、均匀的灰蒙，像一块用旧聊、沾满灰尘的巨幅画布，沉闷地笼罩着四野。阳光是稀罕物，即便偶尔穿透云层，也毫无暖意，只是将冰冷的光线平等地洒在冻得梆硬的土地、凋零的树枝和残存着肮脏雪渍的路面上。空气干冷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的冰刃，刺痛着鼻腔和肺叶。北风不再是暴烈的咆哮，而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渗透力极强的呜咽，无孔不入地掠夺着人体内仅存的热量。
在这片被严寒和寂静双重统治的地里，寒假的离校潮显得格外匆忙和务实。学生们裹着最厚的棉衣，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帽子围巾，拖着行李，沉默而迅速地涌向车站。喧闹的人声仿佛也被冻结了，只剩下行李箱轮子碾过冰冻地面发出的单调而刺耳的噪音，以及间或响起的、对恶劣气的简短抱怨。宿舍楼很快一扇接一扇地按下窗户，楼道变得空旷，回声清晰。食堂大部分窗口关闭，图书馆大门紧锁。偌大的校园，在几之内，如同被瞬间抽空了生命力的巨兽，只剩下寒风掠过空旷楼宇和光秃树梢时发出的、如同哀鸣般的尖利呼啸。
在这片迅速冰封的寂静里，李叶再次选择了留下。 与以往主要为了节省路费和拥有完整学习时间的考量不同，这个寒假，一个更具现实紧迫性的理由压在了他的心头——经济上的极度窘迫。
上学期，他依靠学校的甲等助学金、偶尔的兼职收入和极其节俭的生活方得以维持。但进入大三，学业的难度和压力陡增，几乎挤占了他所有可能的兼职时间。而家里的情况，并未随着时间好转。上次家信中，父亲含蓄地提到秋收一般，粮税之后所剩无几，母亲的咳嗽病在入冬后又加重了些，抓药花了不少钱。字里行间，李叶能读到那份沉重的、不愿给他增添负担的艰难。
回家，意味着来回一笔不的路费开销，以及回家后可能无法推脱的人情往来和潜在的家庭负担。留在学校，虽然寒冷孤寂，但学校对留校生有基本补贴（尽管微薄），食堂有特价窗口，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完全掌控时间，避免一切不必要的花费。这个选择，与其是主动的“深潜”，不如是在现实挤压下一种带着苦涩的“最优解”。他写好了留校申请，理由填的是“准备下学期的重点课程和参与系里组织的寒假学术活动”（后者是他希望能争取到的机会）。
留校的生活，从第一起，就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生理寒冷与经济压力的“重量”，实实在在地压在了李叶的肩头。
学校将零星留校的学生集中安排到一栋宿舍楼的一层，房间阴冷，老旧的暖气片仅能提供勉强不结冰的温度。呵出的白气在房间里清晰可见。自来水冰冷刺骨，洗漱都成了一种考验。食堂只有一个窗口开放，供应简单的馒头、稀粥和缺乏油水的炖菜，去晚一点，连这点热乎东西都吃不上。
李叶的“寒假计划”不得不进行大幅调整。他依然保持了早起的习惯，但晨练从室外改为了在冰冷的走廊里跑步取暖。学习地点主要放在了宿舍，因为去开放的阅览室需要消耗更多热量。他将最厚实的衣服全部穿上，依旧常常冻得手脚发麻，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就站起来用力跺脚、搓手，才能让几乎僵硬的指头恢复些许知觉，继续演算。他对食物的规划精确到每一分钱，早餐一个馒头一碗稀粥，午餐和晚餐尽量吃食堂最便夷菜，偶尔奢侈地买一包最便夷榨菜下饭，就算改善了伙食。他清晰地感觉到，寒冷和缺乏足够能量摄入，正在缓慢地消耗着他的体力和精力，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郑
然而，就在李叶全力应对着物质层面的严峻挑战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与“冲击”，几乎同时降临，在他平静（或者窘迫）的寒假生活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事情的起因是系里下发的一则通知：为促进本科生科研能力，学校将组织一次规模的“寒假科研实践项目”，面向大三优秀学生，由几位教授带领，参与真实的课题研究。项目有少量津贴，但需要全程投入，春节期间也可能需要留校工作。
这个消息，让李叶的心猛地一跳。 “科研实践”、“教授带领”、“真实课题”、“津贴”，每一个词都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这不仅是接触前沿、提升能力的绝佳机会，那笔津贴对于此刻的他来，更是雪中送炭。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申请。
他认真准备了申请材料，梳理了自己上学期的成绩和感兴趣的方向（主要是理论物理相关）。几后，他接到了面试通知。面试他的是物理系一位以要求严格、学术眼光犀利着称的赵启明教授。赵教授主要研究凝聚态物理理论，是系里的学术骨干。
面试过程远比李叶想象的要严肃和深入。赵教授没有问太多常规问题，而是直接在白板上写下了几个复杂的公式和物理情境，要求李叶现场分析、推导，并阐述其物理图像。
“李叶同学，”赵教授目光锐利，“你对朗道二级相变理论中的序参量概念怎么理解？它如何体现在超导现象中？”
“这个哈密顿量描述的是什么样的系统？如果我要你数值求解它的基态，你会从何入手？”
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入，直指理论核心和思维深度。李叶调动起全部的知识储备和思维能力，紧张地应对着。他基础扎实，思维清晰，对一些问题能有不错的见解，但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知识的边界和深度的不足，尤其在需要数值计算和更现代的物理图像方面，显得有些吃力。
面试结束时，赵教授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理论基础尚可，思路也算清晰。但现代物理研究，光会推公式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开阔的视野和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具能力。回去等通知吧。”
走出面试的会议室，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李叶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心中既有参与真正科研的渴望和那笔津贴带来的希望，又有一种被审视后看到自身不足的清醒甚至是一丝挫败。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学习，更多还是停留在书本和试题层面，距离真正的“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等待结果的日子里，李叶在寒冷和期盼中继续着自己的学习。然而，一个更深层的困扰，开始在他心中萦绕——关于空间农场。
自从上次观察到那“完美物理定律”的迹象后，他对其运作机制有了更本质的认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力福这个超越认知的存在，就像一座蕴藏着无尽奥秘的宝山矗立在他面前，他却找不到合适的工具去开采，甚至不敢轻易触碰。赵教授面试时的话点醒了他——“需要更开阔的视野和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具能力”。对于空间农场，他何尝不是如此？仅凭现有的知识和纯粹的意念感知，探索的深度和安全性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我是否应该……尝试利用外界的工具和方法，对它进行一些间接的、更‘科学’的探查？” 一个大胆的念头开始萌芽。比如，能否用最普通的温度计、湿度计，尝试在空间内外测量极其微的差异？能否尝试对空间产出的作物样本，进行一些最基础的物质成分分析？哪怕只是极其粗糙的尝试，是否也能提供比纯粹意念感知更客观的数据？
这个想法让他既兴奋又忐忑。兴奋在于，这可能是打破探索僵局的一个方向；忐忑在于，这无疑增加了暴露的风险，而且以他目前的条件，能进行的“实验”将会非常简陋和有限。
就在李叶纠结于是否要迈出这冒险的一步时，科研实践项目的名单公布了。 他怀着紧张的心情去看公示栏，很快，他在“赵启明教授课题组”的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一股巨大的喜悦和 relief 涌上心头！这意味着，他获得了这个宝贵的机会，也意味着，那个寒假，他将有了一份虽然微薄但至关重要的津贴！
然而，他的目光向下扫去，在同一个名单里，他还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刘志强。
一瞬间，李叶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为刘志强感到高兴，这证明了他的实力。但与此同时，一种微妙的压力感也随之而来。刘志强的基础极为扎实，尤其在数学推导和记忆方面，可能比自己更有优势。在同一个课题组，在赵教授那样严格的老师手下，两人之间难免会存在一种无形的比较和竞争。这对于自尊心极强的刘志强，和渴望抓住机会证明自己的李叶来，都意味着这个寒假的项目，绝不会轻松。
当晚上，李叶在食堂遇到了同样留校的孙晓梅。 他主动分享了自己入选项目的好消息，也略微提到了刘志强也在同一组，以及赵教授面试时给他的压力和启发。
孙晓梅认真地听着，为他感到高兴：“太好了，李叶！这是个特别好的机会！能跟着教授做实际课题，比我们自己看书强多了。至于刘志强，”她笑了笑，“有竞争也不是坏事，可以互相促进嘛。别想太多，把你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就好。” 她敏锐地察觉到李叶眉宇间除了喜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清减，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最近吃得不太好？我看你好像瘦零。”
李叶不想让她担心，含糊地应道：“还好，冷，消耗大。”
孙晓梅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餐盘里唯一的一块红烧肉夹到了李叶的碗里，“多吃点，接下来要干活呢，需要体力。”
这个细微的、带着体温的举动，让李叶心中一暖。在这寒冷而艰难的冬日，这份不着痕迹的关心，显得如此珍贵。
夜深人静，李叶进入空间农场。 此刻的空间，依旧温暖、宁静、生机勃勃。但他看着这片神奇的地，心境已然不同。现实学业的压力、经济的窘迫、新机遇的挑战、与同伴的潜在竞争、以及对空间探索新方法的思考，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暂时压下了那个“利用外界工具”进行探索的冒险念头。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全力以赴，做好即将开始的科研实践项目。那不仅关乎津贴，更关乎他的未来和证明自己的机会。空间的奥秘，需要更稳妥、更长期的规划。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间中充沛的生机能量滋养着有些疲惫的身心。然后，他退出空间，在加密笔记本上，没有记录任何具体的观察，而是写下了新的决心：
“【现实的选择与新的起点】 日期：寒假伊始，入选科研项目后。核心事件：入选赵启明教授寒假科研实践项目，与刘志强同组。获得宝贵机会与津贴，缓解经济压力，但面临严峻挑战和无形竞争。 反思：意识到自身知识与真正科研要求的差距（工具、视野）。对空间探索，萌生利用‘外界科学手段’进行间接探查的想法，但风险需极度谨慎评估。 当前重心：必须全力以赴应对科研项目，争取最好表现。空间探索暂以观察和思考为主，任何实质性新尝试需延后。 感言：前路挑战重重，唯有脚踏实地，把握当下。每一份努力，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也为了终有一日，能更有底气地面对所有的奥秘。”
窗外，寒风依旧呜咽。但李叶的心中，却燃起了一簇新的火焰，混合着压力、希望和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福这个寒假，注定不会平静。
（第七卷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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