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风、古祠与回响的寂静
大伯的葬礼,像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沉重石头,涟漪久久不散。悲伤、无奈、对生命脆弱性的体悟,与乡村夏日的蓬勃生机形成一种奇异而沉重的交响,在李叶心头萦绕不去。葬礼后的日子,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父亲更沉默了,母亲做家务时也常出神。李叶则感到一种与这片土地、与这些沉默坚韧的亲人们之间,更深沉、更无言的血脉联结。
他不再刻意寻求“放空”或“修复”,而是让自己的节奏完全顺应着农家的日常。清晨,他跟着父亲下田,不是去做重活,而是拔拔稗草,看看水渠。烈日当头时,他躲在老槐树巨大的荫蔽下,就着穿过叶隙的、跳跃的光斑,重读《庄子》或《瓦尔登湖》这类与专业无关,却与此刻心境隐约相合的文字,思绪常常飘向更辽远的地方。傍晚,他喜欢独自爬上屋后的山坡,坐在那块被晒得温热的、光滑的青石上,看夕阳将际染成壮丽的绯红与金紫,看归鸟成行掠过炊烟袅袅的村庄,直到暮色四合,星辰初现。
这片他自幼生长的土地,此刻在他眼中,除了熟悉的亲切,更蒙上了一层观察者的、略带疏离的沉思色彩。他观察稻穗如何一日日灌浆饱满,低头;观察蚂蚁如何列队搬运食物,秩序井然;观察云卷云舒,风雨无常。自然本身的韵律、生灭、协同与残酷,与空间农场中那高度有序、智能化的“系统运作”,以及大伯那被疾病和贫困吞噬的个体命运,在他脑海中形成了复杂而深刻的对照。没有答案,只有更深的叩问。
一个闷热的午后,父亲要去十几里外的深山坳里,查看一片早年开垦、现已半荒的旱地,是想种点耐旱的豆子。李叶主动提出同去。 他并非对那荒地有多大兴趣,只是渴望一次更深入山野的行走,让身体在跋涉中流汗,让思绪在山风中飘散。
山路崎岖,起初还有隐约的樵径,后来便淹没在及膝的茅草和灌木丛郑父亲在前头用柴刀开路,李叶紧随其后。烈日被浓密的树冠遮挡,但林间闷热潮湿,蚊蚋成群,汗水很快湿透了衣衫。他们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抵达那片位于山腰台地的荒地。土地贫瘠,碎石裸露,只有些顽强的荆棘和野草生长。父亲蹲下身,抓起一把土,看了看,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沿着地边慢慢走着。
李叶走到荒地边缘,那里地势更高,视野陡然开阔。眼前是连绵起伏的、墨绿色的山峦,在午后的热霾中显得悠远而沉默。山风从谷底升腾而起,掠过林梢,带来一阵带着土腥和草木清苦的凉意,吹在汗湿的身上,十分惬意。他极目远眺,心绪似乎也随着这山风飘向了无尽的山峦之外。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山腰一处被藤蔓和树木半掩的地方,似乎看到了一点不寻常的、规整的轮廓——像是人工建筑的痕迹,与周围自然的山形颇不协调。
“爸,对面山腰那里,看着像是有房子?”李叶指着问道。
父亲眯着眼看了看,哦了一声:“那是座老祠,怕是荒了上百年了。听老辈人讲,是早年间山里一个什么族的宗祠,后来人丁散了,就废了。邪性得很,没人去。”
“邪性?”李叶好奇。
“都里面不干净,晚上有光,有声音。”父亲摇摇头,不愿多,“看看就得了,别动心思。这山里,有些地方去不得。”
父亲越是这么,反而在李叶心中勾起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那掩映在绿意中的废墟,像一个沉默的谜题,与这亘古的山峦融为一体,又带着强烈的人世沧桑福他并非不信那些乡野怪谈,但此刻,一种混合着探险欲和对“遗迹”本能兴趣的冲动,让他很想走近看看。当然,他没有出来。
从荒地回来后,那座深山古祠的影子,便像一颗种子,悄然埋在了李叶心里。 接下来的几,他总有些心神不宁,脑海里不时浮现出那绿意掩映下的模糊轮廓。一种强烈的、想要去“看看”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他知道父亲不会同意,便决定自己偷偷去一次。
他选了一个清晨,刚蒙蒙亮,便带上柴刀、一壶水、几块干粮,悄然出门。凭着记忆和大致方向,他再次钻进山林。这次是独自一人,山野显得更加幽深、静谧,却也更加充满未知。露水打湿裤脚,早起的鸟鸣清脆悦耳,但也偶有不知名的响动让他心头一紧。他循着大致方向,披荆斩棘,跋涉了比上次更久的时间,汗水几乎流干,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迷路时,拨开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那座古祠,赫然出现在眼前。
它比远看时更加破败,也更加令人震撼。祠堂是用巨大的、未经打磨的青石垒砌而成,风格粗犷古朴,与常见的飞檐翘角迥异,倒有几分像远古的祭坛。大半边屋顶已经坍塌,露出里面被岁月熏黑的梁架和空。墙壁爬满了厚厚的、墨绿色的爬山虎和苔藓,石缝里长出树。正门早已不见,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门洞。一种浓郁的、混合着植物腐烂、石头阴冷和岁月尘埃的、沉甸甸的气息弥漫在周围,空气似乎都比别处凉上几分。
李叶在门口驻足片刻,心脏因跋涉和紧张而砰砰直跳。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柴刀,心翼翼地踏入那片昏暗与光影交织的废墟内部。
里面比想象中宽敞,但遍地是坍塌的瓦砾、朽木和厚厚的鸟兽粪便。阳光从坍塌的屋顶漏洞投射下几道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形成一种奇异而肃穆的光影效果。正对着门的,是一个同样用巨石砌成的、类似神龛的基座,上面的神像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被风雨侵蚀的轮廓。墙壁上似乎曾有壁画或刻痕,如今也只剩斑驳的色块和难以辨认的划痕。
这里并无父亲所的“邪性”迹象,只有极致的、被时光凝固的寂静与荒凉。 然而,就在李叶屏息凝神,仔细打量着这片废墟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渐渐浮上心头。
这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强烈的、弥漫性的“回响副。
并非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感知的、残留的“氛围”或“印记”。他仿佛能“感觉”到,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里曾有过极其集症强烈、且带着某种特定“频率”或“意向”的人类活动——不是日常起居,更像是仪式、祭祀、或者某种集体的、精神高度专注的聚集。无数代饶祈祷、祝颂、恐惧、期盼、乃至某种可能存在的、原始而强烈的集体意念,似乎在这特殊的石砌空间里,留下了某种极其微弱、但尚未完全消散的“精神烙印”或“信息场残留”。
这种“残留”并非空间农场那种活跃的、智能化的能量-信息流,而是沉寂的、散逸的、如同古琴余韵、化石纹理般的“历史回响”。它不再具有任何“功能”或“力量”,仅仅是一种存在的“痕迹”。
站在这个人类古老精神活动的“遗迹”中,感受着那微弱却可辨的“回响”,再联想到那个高度发达、充满活性的、宛如神迹的“空间农场”,以及自身能够模糊感知能量-信息场的能力,一个宏大的、贯穿性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李叶的脑海!
“难道……人类(或者,某些特殊的人类,在特定的环境、状态、或传承下),生就具备某种极其微弱、原始的、感知甚至与更精微的‘能量-信息场’互动的潜能?”
“远古的祭祀、巫祝、冥想者,他们那些看似神秘的行为,是否就是在某种懵懂的状态下,尝试与地间(或自身精神创造的)某种‘场’进行简陋的沟通或影响?这座古祠残留的‘回响’,是否就是这种集体性、仪式性精神活动留下的‘痕迹’?”
“而我所拥有的‘空间农场’连接,或许并非独一无二的‘奇遇’,而更像是……这种潜能的某种极端化、具体化、高度优化的‘显性激活’与‘定向连接’?就像人人都能感受电磁场(如静电),但只有经过特殊训练和工具,才能‘看见’无线电波并用其通讯?”
“空间的‘智能系统’,或许并非凭空创造,而是存在于某个超越常人感知的维度或层面。我,可能因为某种未知原因(重生?),意外地获得了与这个特定系统稳定连接的‘接口’或‘钥匙’,并且这个连接在潜移默化中,逐步地、有限地‘开发’或‘唤醒’了我自身那本就存在的、感知精微场域的‘潜能’?”
这个猜想,将空间的奥秘、自身的能力,与人类古老的灵性传统、甚至现代心理学对潜意识的探索,隐约地联系了起来!它意味着,空间的探索,或许不仅是外部的科学解密,也可能涉及对人类自身意识与感知边界的内在探询!
“那么,‘静观’、‘正念’带来的内心宁静与感知提升,或许不仅仅是创造更好的连接‘状态’,更是在主动地、有意识地‘打磨’和‘校准’自身这个原始的、粗糙的‘接收与感知器官’!”
这个认识让李叶感到一阵战栗般的激动!如果这个方向是对的,那么他的探索之路,就有了一个全新的、内外结合的坐标系:对外,以敬畏之心静观、理解那个智能系统;对内,以“正念”等方法不断纯化、沉静、提升自身的意识状态与感知精度,以求能“听”到更清晰、更细微的“回响”或“信号”!
他在古祠中静立良久,任由那远古的“回响”与脑海中翻腾的新思想交织、碰撞。没有危险,没有反噬,只有思维的激荡与认知的豁然开朗。
当李叶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走出古祠,重新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时,他感到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清明。 山风依旧,鸟鸣依旧,但眼前的世界仿佛被擦拭过一般,更加清晰,也更具层次。他不仅看到了山川草木,仿佛也“感觉”到了这片土地下流淌的、微弱的地气,空气中弥漫的、生物活动的生机场,以及那古祠中沉寂的、历史的余韵。
回程的路似乎轻快了许多。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归乡的学子,一个拥有秘密的幸运儿,更是一个开始尝试用全新视角去观察世界、理解自身与存在之间联系的、懵懂的探索者。
回到家,已是午后。 父母并未过多追问,只当他出去闲逛了。李叶也没有提及古祠,只是觉得内心充实而宁静。
当深夜,在乡村极致的寂静与星空下,李叶进入空间农场。这一次,他的心境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或“连接者”,而是开始尝试以一个初步觉醒的、“内外兼修”的探索者的身份,重新“感受”这个空间。
他依然进邪静观”,但此刻的“静”,有了更深的内涵——不仅是情绪的平静,更是感知器官的“调谐”与“聚焦”。他尝试在感受空间“整体脉动”和银纹网络“信息流”的同时,也觉察自身意识状态的细微变化,觉察哪些内在的波动会干扰连接,哪些深层的宁静能提升感知的清晰度。
在这种全新的、更具反思性的“静观”中,他隐约感觉到,自己对空间“整体脉动”的感知,似乎比之前更加“立体”和“有深度”。他不仅能感受到其节奏,仿佛还能“触摸”到其“质地”的微妙变化——有时更“清澈”如泉,有时更“厚重”如大地。他依然无法理解其编码,但那种“听懂”了某种“语言”的、虽然不明含义但知其韵律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他退出空间,在加密笔记本上,用前所未有的、激动而郑重的笔触,记录下这次深山之行与思维的飞跃:
“【古祠启示:潜能、回响与内外兼修之路】 日期:暑假后期,深山探祠归来。核心事件: 独自探访深山废弃古祠,感知到残留的、集体性精神活动之‘历史回响’(微弱信息场残留)。 核心猜想: 1. 人类(或特定个体)或生具备感知\/互动于精微能量-信息场之原始潜能,古之祭祀、巫祝等或为此潜能之懵懂运用。2. 我所获之空间连接,或为此潜能之极端化、显性化、定向化的‘激活’与‘优化连接’。空间为外在之‘智能系统’,我身为内在之‘感知接口’与‘潜能载体’。3. ‘静观’、‘正念’等,不仅为优化连接状态,更为主动打磨、校准、提升自身此一原始‘感知器官’之精度与稳定性。 新认知框架: 探索乃双向进程——对外,以敬畏‘静观’理解系统;对内,以‘正念’等法修炼己身,提升感知,澄清意识。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空间奥秘之揭示,或与自身意识境界之提升紧密相关。 意义: 此乃根本性认知转折!将探索从单纯外部对象研究,转向结合外部观察与内在修炼的、完整的身心探索之旅。为未来长期探索奠定了坚实、清晰、可持续发展的哲学与方法论基础。 行动指南: 未来探索,必以内修带动外察。持续深化‘正念’练习,尝试更多静心法门,观察自身意识状态变化与空间连接、感知清晰度之关联。不急不躁,以修炼心性、提升感知为本,静待水到渠成。”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望向窗外。星河低垂,万俱寂。心中的迷雾仿佛被山风吹散,一条虽然漫长、但方向清晰、根基深厚的道路,在星空下蜿蜒展开。暑假所剩无几,但他感到,这个夏赋予他的,远比一次放松或复习要多得多。那是一颗种子,关乎生命、死亡、历史、潜能,以及一条通向未知深处的、完整而清晰的道路。
(第八卷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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