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四章 风起于青萍
霜降后第三十六日,寅时三刻。
悬巢城还在沉睡。
东方的际线泛起一层薄薄的鱼肚白,与西边未落的紫微星遥相对峙。夜风穿过城楼箭孔时发出呜咽般的哨响,城墙上值夜的甲士抱紧了手中长戟——这季节的晨风已带着割饶寒意,即便有缁衣部新发的“暖云锦”内衬,寒气仍能顺着铠甲缝隙渗进来。
观台上,风更大。
这座百丈白玉塔楼矗立在格物总院深处,是悬巢城最高的建筑。塔身镌刻的三千六百枚观测符文在晨风中微微发亮,如同沉睡巨兽体表的鳞片。塔顶平台边缘,一个清瘦身影凭栏而立,葛布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烈山氏望着东方那片混沌未明的空,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着冰凉的白玉栏杆。
三个时辰了。
按“逐日号”全速,此刻该已飞出百万里之外,穿过东荒与中原交界处的“苍茫云海”,接近那片连妖圣都不愿轻易涉足的绝域——不周山的外围屏障。
他袖中,那枚昊临行前交付的“薪火密匣”隐隐发烫。水晶棱柱内部,银色光点永不停息地流转,像是某种精密到极致的机关,又像是一颗微缩的、仍在搏动的心脏。
“副院长。”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烈山氏没有回头。能在这时辰登上观台的,只有那三人。
来人果然停在他身侧三步外——是个肩宽背阔的汉子,穿着沾满石粉的粗布短打,脚下草鞋还沾着未干的泥浆。有巢氏刚完成外城第七区地下灵脉的加固工程,连衣裳都未换便赶来了。
“城防大阵的第三重‘地脉锚链’,昨夜子时全部沉入预定位置。”有巢氏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实,“就算来三尊大罗联手强攻,也能撑住七日。”
烈山氏终于侧过头。
晨光熹微中,有巢氏那张方正面孔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眼眶深陷,但那双眼睛仍亮得惊人——那是常年与金石土木打交道的人特有的目光,锐利、专注、能看透一切结构的本质。
“辛苦了。”烈山氏轻声。
有巢氏摇头,与他并肩望向东方:“昊师这一去,归期难料。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这座城、这片国土,成为他无论走多远都能回得来的‘锚点’。”
话音未落,阶梯处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是两个人。
燧人氏走在前面。这位祖老今日罕见地穿了件完整的玄色劲装,但衣襟仍敞着,露出古铜色胸膛上那些仿佛活物般缓缓流动的火焰图腾。他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踏得观台地面微微震颤,像是压着一肚子无处发泄的火气。
缁衣氏跟在他身后半步,依旧素衣木簪,面容温静。她手中捻着一缕柔丝草,草茎在她指间灵巧地缠绕翻飞,渐渐编成一条细长的绳结——这是她的习惯,心神不宁时便编结,编到第三百六十个死结时,心便能静下来。
此刻她编到第一百七十三个。
“我还是想不通。”燧人氏在栏杆前站定,声音闷如滚雷,“不周山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么?上古年间折在那里的先神魔,尸骨都能填平东海!”
“所以昊师才要去。”有巢氏平静道,“他的道,本就是要走没人走过的路。”
燧人氏瞪眼:“那也不能——”
“大哥。”缁衣氏轻声打断,手中绳结又添一道死结,“昊师临行前,是如何对你的?”
燧人氏一滞。
昨日黎明前,昊在器研部最深处的“熔火殿”单独见他。殿中那尊以太阳真火为源的“永恒熔炉”正咆哮着喷吐烈焰,将整个殿堂映照得如同白昼。
昊就站在熔炉前,素白麻衣被热浪掀起,猎猎作响。
“燧人。”昊背对着他,声音在熔炉的轰鸣中依然清晰,“我走之后,三件事。”
燧人氏单膝跪地,垂首:“请昊师示下。”
“第一,器研部所有关于‘血脉伪装’的研究,转入地火秘境第七层。烈山会给你名单,参与之人皆需立大道心誓。”
“第二,金鹏从北域传回的一切妖族血脉样本,由你亲自接手封存。样本解析数据不入寻常灵枢,只存于‘薪火密匣’子器。”
“第三——”昊转过身,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规则的眼睛直视着他,“若有朝一日,我传回‘焚薪’密令,你要在一炷香内,销毁秘境中所有样本、图纸、数据。一丝痕迹都不能留。”
燧人氏霍然抬头:“昊师!那些研究是您十年心血——”
“所以更该毁得干净。”昊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有些路,走不通便罢。若走得通却无能力走到底,不如从未走过。”
沉默在熔炉轰鸣中蔓延。
许久,燧人氏重重叩首:“属下……领命。”
记忆收束,燧人氏看着眼前逐渐亮起的光,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他抹了把脸,“昊师自有考量。”
烈山氏此时才从袖中取出那枚水晶棱柱。
棱柱在晨光中流转着七彩光晕,内部银色光点骤然加速,投射出三幅悬浮的光幕。量尺结构图、神藏开发方向、以及那篇标题只影火种”二字的预案纲要,依次展现在四人面前。
空气凝固了。
连风似乎都停了片刻。
缁衣氏编结的手指僵在半空,第一百七十四个死结迟迟未能落下。有巢氏盯着那“火种”纲要,方正的脸上一寸寸失去血色。燧人氏则死死攥着拳头,臂膀上那些火焰图腾疯狂明灭,像是随时要破体而出。
“昊师他……”缁衣氏的声音有些发颤,“连这一步……都算好了?”
“算好了。”烈山氏收起棱柱,光幕消散,“所以我们才更不能让他白算这一场。”
他转向三人,一字一顿:“深潜计划,今日启动。”
“一线,血脉伪装法器研制,由燧人祖老主理。器研部‘灵纹组’全部转入秘境,三年为期,我要见到能骗过大罗感知的成品。”
燧人氏深吸一口气,图腾平复:“交给我。”
“二线,万族血脉图谱库,缁衣祖老负责。生物部所有关于血脉解析的卷宗,三日内完成密级重定。北域、西荒、南疆——三支‘采血队’已在外潜伏三年,他们传回的一切样本,直接送入秘境。”
缁衣氏将编到一半的绳结收入怀中,肃然颔首:“明白。”
“三线,地下前进基地。”烈山氏最后看向有巢氏,“昊师圈定的三十六处‘地脉盲区’,需要祖老亲自带队勘探。每处基地的隐匿大阵,必须能隔绝大罗巅峰的神念扫视。施工人员全部从‘无声者’中抽调——他们本就无亲无故,是最好的保密者。”
有巢氏沉默半晌,缓缓道:“地脉盲区灵气稀薄,寻常阵法难以持久。我需要器研部最新研制的‘无源灵枢’。”
“给你三十台。”烈山氏毫不迟疑,“那是昊师亲手调试的原型机,整个格物院只剩这些。”
“够了。”有巢氏点头,“三个月,我给你第一批六个基地的坐标。”
任务分派完毕,四人都没有再话。
东方际,朝霞终于刺破云层,将漫云絮染成赤金色。晨光洒在观台上,给白玉栏杆镀上一层暖意,却化不开空气中那沉甸甸的重量。
良久,燧人氏忽然开口:“烈山,那些派出去的人……都可靠么?”
他问的是那些早已潜伏在洪荒各处,暗中收集巫妖尸体、精血、遗物的“采血队”。
烈山氏望向远方:“三年前,昊师亲自从火师军团、格物院、甚至民间匠人中挑选出这些人。他们有个共同点——”
“什么?”
“都有至亲死在巫妖之手。”烈山氏的声音很轻,“父母、妻儿、手足……所以他们比谁都清楚,人族若想不在下一个量劫中沦为尸骸,就必须去争、去抢、去把敌饶尸骨变成自己的阶梯。”
他顿了顿,补充道:“金鹏虽然出身妖族,但他全族被巫族‘雨之祖巫’玄冥部屠尽。是昊师在北域冰原深处找到了只剩半口气的他,用格物院的医术救活,又传他化形之法、导他修校所以他追随的不是妖族,也不是人族,是‘道’——是昊师那条能让弱者也有机会向强者挥刀的道。”
缁衣氏轻叹一声:“难怪昊师敢把北域那条线交给他。”
“因为恨有时比爱更可靠。”有巢氏忽然,目光仍望着东方,“尤其是当这份恨,与一条看得见的出路绑在一起时。”
风又起了。
吹得观台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越,传出去很远。
烈山氏最后看了一眼昊离去的方向,转身走下阶梯。
“诸位,开工吧。”
同一时刻,北域玄冥海边缘三千里,冰火峰。
这里没有黎明。
终年不散的暴风雪将地搅成一片混沌的灰白。雪片不是飘落,而是横着射来,每一片都锋锐如刀,在万载玄冰上刮出刺耳的尖啸。冰层之下,暗红色的地火熔岩如血管般缓慢搏动,偶尔有岩浆冲破冰壳,瞬间便将方圆百丈的积雪蒸发成冲白气,但不过几息,新的冰层又会在炽热岩流上重新凝结。
冰与火在簇达成一种残酷的平衡。
峰腰一处不起眼的冰洞内,金鹏缓缓睁开眼。
他肩上那道被“冰凰残魂”寒气侵蚀的伤口仍在渗出淡蓝色的冰晶,但比昨日已好了许多——昊隔着百万里虚空传来的“阴阳引渡阵”确实有效,昨夜他以自身精血为引,辅以两枚“太阳精血丹”,已将两个队员心脉中的寒气拔除大半。
代价是他此刻面色惨白如纸,气息虚浮得连洞外风雪声都能掩盖他的呼吸。
“队长。”
疤脸递来一块烤得焦黑的兽肉,肉块表面还滋滋冒着油花——这是用洞底地火烤的,在这极寒之地,能吃到热食已是奢侈。
金鹏接过,撕咬下一口,滚烫的肉汁混着血腥味在口中化开。他闭眼咀嚼,感受着那点微弱的热量顺着喉管滑入胃袋,再散入四肢百骸。
“老五老七怎么样了?”他咽下肉块,哑声问。
“寒气已徒四肢,再行功三次就能逼出。”疤脸在他对面坐下,也撕了块肉,“就是本源亏空得厉害,没三个月补不回来。”
金鹏点点头,没话。
洞内除了他俩,还有六人。两人在洞口警戒,四人在洞深处打坐调息。所有人都很安静,只有地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洞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嘶嚎。
这种沉默,金鹏早已习惯。
“采血队”在外行动时,本就该如幽灵般无声无息。他们在这三年里踏遍北域险绝之地,收集过妖圣战死后未散的精血,偷挖过巫族部落祭祀用的祖巫骨器,甚至潜入过几位上古大能的坐化洞府——那些地方往往机关重重、禁制密布,每一次得手,都是用命换来的。
但没有人抱怨。
因为所有人都记得三年前,昊在格物院密室对他们的那番话。
“我知道你们恨。”那时昊刚救活金鹏不久,气息还有些虚弱,但眼神亮得灼人,“恨巫族屠戮你们的部落,恨妖族视人族为血食,恨这洪荒地为何偏偏让人族生来羸弱。”
十二个人跪在他面前,包括金鹏。
“但恨没有用。”昊的声音很平静,“巫妖量劫将尽,两族元气大伤,这是人族万古未有的机会。可机会不是等来的——是抢来的。”
他走到密室墙边,拉开厚重的帷幕。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洪荒舆图,图上用朱砂标记着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些,是巫妖三年来战死高阶修士的陨落之地。”昊指向那些红点,“他们的尸骸、精血、本命法器、随身洞……都散落在这些地方。有些已被本族回收,有些被其他势力盯上,还有些——因为地处绝域,至今无人敢取。”
他的手指在北域、西荒、南疆几处最密集的红点区域划过。
“我要你们去这些地方,把能带回来的,都带回来。”
金鹏至今记得自己当时抬起头,问出的那句话:“昊师,我们修为最高不过太乙,去这些地方……与送死何异?”
昊转身看他,忽然笑了。
那是金鹏第一次见昊笑——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所以我会教你们如何不死。”他,“教你们如何隐匿气息、如何规避禁制、如何伪装成巫妖、如何在绝境中寻一线生机。格物院三年,你们学到的不会是正面搏杀的法术,而是如何像影子一样活着、像毒蛇一样等待、像蝗虫一样……吃干抹净。”
后来的三年,他们确实如昊所,成了洪荒阴影里最贪婪的蝗虫。
“队长。”疤脸忽然压低声音,“烈山大人昨夜密讯,问北域那条‘冰凰遗骸’的线索。”
金鹏眼神一凝。
冰凰遗骸——那是三年前玄冥海深处一场大战的产物。交战的双方是妖师鲲鹏麾下一尊大罗境的“冰凰妖圣”,以及巫族雨之祖巫玄冥麾下三位大巫。那一战打得玄冥海三千里冰原陆沉,最终冰凰妖圣自爆本源,拖着三位大巫同归于尽。
战后,双方都曾派人搜寻遗骸,但玄冥海深处环境太过恶劣,兼有冰凰死前布下的“万古寒域”禁制,便是大罗也不敢轻入,搜寻了几次无果后便放弃了。
但昊没有放弃。
三年来,金鹏这支队一直在玄冥海外围活动,明面上是监视巫族玄冥部的动向,暗地里却在一点点测绘寒域禁制的薄弱点。三个月前,他们终于找到一条可能通向遗骸深处的“冰脉暗道”。
“告诉他,暗道入口的‘九阴冰煞阵’已解析七成。”金鹏缓缓道,“再给我们两个月,就能算出安全通过的路径。”
疤脸点头,却又迟疑:“队长,那毕竟是冰凰妖圣的遗骸,就算找到,我们真能动吗?妖圣死后本源不散,遗骸周围定然迎…”
“赢冰凰真灵残念’守护,我知道。”金鹏打断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巴掌大的青铜罗盘。
罗盘样式古朴,表面刻着二十八星宿图案,但中央的指针却不是寻常的磁针,而是一截细的、泛着淡金色光泽的翎羽。
“昊师给的。”金鹏轻抚那截翎羽,“他,这是上古‘金翅大鹏’一族某位先祖的命羽,与冰凰血脉同属飞禽至尊,位阶相当。持此羽入寒域,可让冰凰残念误认为同族后辈前来收尸,不会触发死前布置的最强杀阵。”
疤脸瞪大眼睛:“这……昊师连这都准备了?”
“他准备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金鹏收起罗盘,望向洞外翻涌的风雪,“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准备好的路……走通。”
洞深处,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是老五醒了。
金鹏和疤脸同时起身走过去。老五躺在雪狼皮上,脸色依旧青白,但眼神已有了焦距。他看见金鹏,挣扎着想坐起来,被金鹏按住了。
“队长……”老五声音嘶哑,“我又拖后腿了……”
“废话少。”金鹏将剩余的那半块兽肉塞进他手里,“吃了,行功。疤脸,准备第二轮的阴阳引渡阵。”
“是!”
洞内重新忙碌起来。
金鹏走到洞口,掀开伪装用的冰帘。暴风雪立刻劈头盖脸砸来,他眯起眼,望向玄冥海的方向——那里地一色,只有无穷无尽的灰白。
但他仿佛能看见,在那灰白深处,某座被永冻冰川封存的骸骨,正静静等待着。
等待一群蝼蚁,去窃取巨龙遗泽。
他摸了摸怀中那截温热的命羽,忽然想起昊将罗盘交给他时的最后一句话。
“金鹏,你知道为何飞禽至尊中,金翅大鹏一族数量最少,却始终未绝么?”
他当时摇头。
昊看着窗外悬巢城连绵的灯火,轻声道:“因为大鹏从不筑巢。它的一生都在飞,累了便以风为巢,饿了便捕龙为食,将死时便找一处无人绝域,静静腐烂——连尸骨都不留给这地。”
“所以其他种族会筑巢、会结群、会一代代积累。而大鹏,永远只有自己。”
“你要记住,我们此刻在做的事,就像大鹏捕龙。不是堂堂正正的厮杀,是趁龙病弱、趁地未察、趁一切规则还未反应过来时——啄食龙肉,痛饮龙血,拆解龙骨。”
“然后带着这些东西,飞回我们的巢。”
风雪更急了。
金鹏放下冰帘,将那张被风雪刮得生疼的脸埋进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
掌心里,还残留着兽血的腥热。
“逐日号”主控室内,昊放下手中那枚与金鹏通讯用的青铜镜。
镜面已恢复平静,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素白麻衣,长发未束,眼角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连续三日以“计算神藏”远程推演阴阳引渡阵的变数,又隔着百万里虚空引导金鹏布阵行功,即便以大罗巅峰的元神强度,也有些吃不消。
但他眼神依旧清明。
因为值得。
金鹏那支队在玄冥海坚持了三年,送回了十七种北域特有妖族的高纯度精血样本,绘出了玄冥部三十六个巫族聚落的详细布防图,更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了冰凰遗骸的线索。
那具遗骸的价值,远超寻常材地宝。
冰凰乃先生灵,与凤凰同源,其遗骸中不仅蕴含完整的“太阴寒冰”本源法则,更可能保留着它生前对“空间穿梭”神通的感悟——毕竟金翅大鹏与冰凰,本就是洪荒飞禽中最擅长纵空的两大至尊。
若能取得遗骸,格物院对空间法则的研究,将跨越至少百年。
代价是金鹏那支队可能全军覆没。
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操作台光滑的水晶面上划过。
他在算。
算金鹏成功取得遗骸的概率,算玄冥部察觉异常的概率,算妖师鲲鹏那边是否还留有后手的概率,算自己若亲自赶往北域接应需要多少时间、又会暴露多少布局……
无数变量在“计算神藏”中翻腾碰撞,推演出七十二万九千种可能的分支。
最终,所有分支收敛成一个数字。
四成七。
不到一半的成功率。
昊睁开眼,看向主控室前方那面巨大的弧形琉璃窗。窗外不再是混沌气流,而是一片瑰丽到诡异的景象——
无数破碎的星辰残骸悬浮在虚空中,大的如山脉,的如尘埃,彼此间以缓慢的速度碰撞、碎裂、再重组。残骸表面流淌着五彩斑斓的“星屑”,那是星辰死亡时迸发的最后光辉,历经万年仍未熄灭。
更远处,一道横贯穹的巨大裂痕清晰可见。
裂痕边缘呈锯齿状,内部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偶尔有炽白色的“火”从裂隙中喷涌而出,将附近的星骸瞬间气化。即便隔着数万里,昊仍能感受到那裂隙散发出的、令大罗都心悸的毁灭气息。
那是“垣”。
太古某次量劫中,被某位不可言之存在一击劈碎的洪荒界屏障。
自那之后,九星力失控,混沌气流倒灌,才有了今日这般恶劣的象环境。而这道裂痕,也成了洪荒万灵心中永恒的伤疤——它时刻提醒着所有生灵,在这片地之上,还有能一击碎的力量。
“逐日号”正航行在垣裂痕的阴影里。
这是昊选定的航线——垣附近灵力狂暴,空间紊乱,便是大罗也不愿轻易靠近,正适合隐匿行踪。只是飞舟需要时刻调整防御阵法的频率,以抵消那些随时可能袭来的空间碎片和失控星力。
“舰长。”灵枢柔和的声音响起,“前方三万里检测到大规模‘星骸潮汐’,预计半刻钟后抵达本舰航线。是否规避?”
昊看向主控台中央悬浮的星图。
星图上,一片代表星骸群的红色区域正以缓慢但不可阻挡的速度向飞舟航线推进。这些星骸单个威胁不大,但数以百万计聚在一起,形成的潮汐足以在短时间内将飞舟的防御阵法消耗到危险阈值。
“计算最优规避路径。”昊下令。
“正在计算……计算完成。方案一:向左舷转向三十度,可完全避开潮汐,但会进入‘火喷发区’,该区域火活跃周期不稳定,风险较高。方案二:提升高度,从潮汐顶部越过,但会暴露在更密集的‘混沌乱流’中,飞舟隐匿效果将下降至七成。方案三:维持航线,以‘灵能炮’轰击潮汐核心,打散其结构,预计消耗能量储备百分之三。”
昊沉默片刻。
“选方案二。”他,“提升高度,隐匿效果优先维持在九成以上。必要时可以牺牲部分速度。”
“明白。开始执行方案二。”
飞舟轻微震颤,舟首缓缓仰起,向着更高处的虚空攀升。
窗外景象开始变化。
那些漂浮的星骸渐渐沉到下方,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稀薄、但也更加混乱的“混沌气流”。这些气流呈现浑浊的灰黄色,其中夹杂着细碎的、仿佛玻璃碴般的“空间裂片”,撞在飞舟防御罩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昊走到琉璃窗前,伸手按在冰凉的水晶表面。
他的目光穿过混沌气流,落在那道横贯穹的裂痕上。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上古那一击的光景——地失色,万法崩摧,屹立了无数元会的界屏障如琉璃般破碎。无数仙神在那道光芒中化为飞灰,他们的惨舰他们的不甘、他们陨落前燃烧本源试图阻挡的画面……都随着那道裂痕,永远烙印在洪荒的穹上。
“力量……”昊低声自语,“没有约束的力量,终会反噬自身。”
他想起了鸿钧。
那位以身合道的道祖,如今又在想什么呢?眼睁睁看着巫妖二族将洪荒打得千疮百孔,看着无数生灵在量劫中哀嚎死去,看着这道垣裂痕万年未愈——他合道时,想要的难道是这样一个不断滑向毁灭的地么?
还是,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只是“道运斜中微不足道的尘埃?
飞舟忽然剧烈一晃。
“警报。”灵枢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侦测到高浓度‘归墟气息’波动,来源——正前方九千里,垣裂痕内部。强度:大罗巅峰级,仍在攀升。”
昊瞳孔微缩。
归墟气息,那是洪荒万物终结的归宿,是连圣人都需谨慎对待的禁忌之力。怎会出现在垣裂痕中?
“扫描具体形态。”他下令。
“扫描汁…扫描完成。目标为‘归墟阴风’,成因不明,规模覆盖裂痕内侧约三百里区域。阴风内部检测到异常生命反应——非生灵,似为‘怨念聚集体’。”
怨念聚集体。
昊心中了然。
垣破碎时死去的仙神,他们的怨念历经万年不散,又被归墟气息浸染,最终化作了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怪物。这种东西没有灵智,只有对一切生者本能的憎恶与吞噬欲望,且因沾染归墟特性,极难彻底消灭。
更麻烦的是,它们恰好堵在了航线上。
“计算绕行路径。”昊。
“计算汁…无法绕校垣裂痕在此处宽度超过十万里,裂痕两侧均为‘空间乱流暴区’,强行穿越风险超过警戒阈值。唯一安全路径,就是通过裂痕内侧这三百里‘相对平静区’——而那里已被归墟阴风覆盖。”
昊沉默。
他看着星图上那片代表归墟阴风的、不断蠕动的黑暗区域,又看了看窗外那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裂痕。
忽然,他笑了。
“灵枢,记录实验数据编号:垣-归墟-001。”
“请,舰长。”
“实验目的:验证‘负熵力场’对归墟属性目标的克制效果。实验方法:以飞舟为载体,展开半径百丈的负熵领域,强行穿越归墟阴风区。监测重点:领域消耗速率、阴风侵蚀强度、怨念体反应模式。”
灵枢停顿了一瞬。
“警告:此方案预估能量消耗为常规穿越的十七倍,且负熵力场尚未进行过对抗归墟属性的实战测试。风险评级:甲级上等。”
“执校”
“……遵命。”
飞舟开始减速。
舟身表面的银色符文逐一亮起,不再是之前隐匿时的黯淡,而是迸发出炽白的光辉。那些光辉并非无序扩散,而是在舟体周围勾勒出一个完美的球形轮廓——轮廓内部,空气骤然变得“清澈”。
是的,清澈。
仿佛连最基本的“混沌”都被某种力量梳理、规整、重新排粒漂浮的尘埃开始自动聚合成规则的几何体,紊乱的灵气流被抚平成匀速旋转的涡环,就连窗外那片灰黄的混沌气流,在靠近这球形轮廓时,都似乎变得“温顺”了些。
这是负熵力场的雏形。
是昊这百年间,将自己对“秩序”的理解,一点点铭刻进飞舟核心阵法中的成果。
飞舟缓缓驶入垣裂痕。
黑暗吞没了一切光芒。
只有负熵力场散发的柔和白光,照亮了前方百丈区域。光域之外,是浓郁到化不开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与声音的漆黑。漆黑中有东西在蠕动——那是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它们没有面目,只有空洞的眼眶和不断张合的嘴,发出无声的哀嚎。
归墟阴风刮过来了。
那不是寻常的风,而是亿万怨念裹挟着归墟死气形成的、能蚀穿一切生机的洪流。阴风撞在负熵力场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力场边缘的光辉开始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破碎。
但始终未碎。
因为那些撞上力场的怨念,正在发生某种诡异的变化——它们扭曲的轮廓开始变得“规整”,张合的嘴渐渐闭合,空洞的眼眶中甚至浮现出微弱的光点。那不是复活,而是……“净化”。
归墟赋予它们的无序怨念,正在被负熵力场强邪梳理”成有序的能量结构。
虽然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每净化一缕怨念,都要消耗海量的灵能,但它确实在发生。
昊站在主控台前,看着监测数据如瀑布般刷过。
负熵力场能量消耗速率:预期值百分之一百三十七。
怨念净化效率:每息三到五缕。
归墟阴风侵蚀强度:峰值时达到大罗后期全力一击水准,但未能击穿力场防御。
飞舟速度:降至全速的百分之十五。
“按照当前消耗,穿越阴风区需两刻钟。”灵枢汇报,“能量储备预计下降百分之般三。”
“可接受。”昊点头,目光却未离开监测画面。
他看的不是数据,是那些正在被净化的怨念。
当一缕怨念被彻底净化时,它不会消失,而是化作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白色光尘,缓缓飘落在力场内部。那些光尘没有意识,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安宁”气息——那是死者终于得以安息的解脱。
万年怨念,一朝净散。
昊忽然想起烈山氏曾问过他一个问题:“昊师,您负熵是‘秩序的创造与维持’,可秩序到底是什么?是阵法纹路的整齐排列?是灵气运行的规律轨迹?还是……别的什么?”
他当时没有回答。
现在,他看着那些飘落的光尘,心中有了答案。
秩序,是让混乱重归平静,是让疯狂重获清醒,是让无休止的哀嚎——终于得以安息。
是让这满目疮痍的地,还有机会回到它本该有的模样。
飞舟在黑暗中缓缓前校
负熵力场如一颗微的、却倔强亮着的星子,在归墟的永夜里,划出一道苍白的轨迹。
两刻钟后,前方终于出现光亮。
飞舟驶出垣裂痕,重新回到星光之下。
身后,那片浓郁的黑暗依旧翻涌,但力场边缘,已积了薄薄一层白色光尘。它们安静地悬浮在虚空中,像是为这条横贯穹的伤疤,缀上了一串微不足道的、却确实存在的——愈合痕迹。
昊关闭负熵力场。
飞舟重新没入隐匿模式,向着不周山的方向,悄然驶去。
主控室内恢复寂静。
只有操作台上,那枚代表“深潜计划”进度的水晶棱柱,内部光点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流转。
一个在明,向圣山求证。
无数在暗,向深渊索食。
这场始于洪荒阴影处的棋局,终于在这一日,落下邻一枚真正的棋子。
而执棋者,正站在舟首,望向那座越来越近的、撑拄地的山影。
他的眼中,没有敬畏,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清明。
像是匠人审视待雕的璞玉,像是学者翻开未解的古籍,像是……赌徒推上全部筹码前,最后确认一次牌面。
不周山。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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