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姝一直留零心思在福子这边，因此四姐的举动好巧不巧都落在她的眼里。原本围在廊下的丫鬟姐们听有毒，立作鸟兽散。
三姐离四姐最近，听到声音后担心的围了过去，她看到妹妹手上红彤彤的汁液和残留的红果碎末，立刻意识到她做了什么。
顾不得什么，只得向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脚步移动，将地上的花朵残叶藏在了裙底，丫鬟也乖觉的将廊下被破坏的那盆花移动了位置。
四姐兀自在那痛哭，旁边的福子吓傻了，方才竟远远的躲开什么都没做，还是三姐一边安慰一边取出随身的帕子心的帮四姐擦了擦双手。
然而已经晚了。
四姐眨巴着红肿的眼睛，跳着脚嚷嚷道：“姐姐，呜呜呜，我要瞎了，眼睛好痛呜呜呜。”
二姐和大姐赶到时就是这个画面，二姐急忙吩咐梦竹去叫府医，很快云夫人也带着姨娘们到了，一通忙乱后将四姐送回了兰亭院，文姨娘和三姐也一并回去照顾。
仓促之下地上的痕迹又岂会完全掩藏，不过是一盆花罢了，云夫人瞧出了也没什么，只是心里也害怕这花到底有没有毒。
广白很快带着花匠急匆匆来到八角亭，花匠苦着一张老脸，跪在亭下战战兢兢解释。
“回老太太，回夫饶话，辣茄无毒，老奴亲去粮铺问询了范掌柜，回来培育出来后也有一段时间了。”
（以前浙江人将辣椒叫做番椒，也有叫辣茄的法）
“那四丫头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仍心有余悸。
花匠熟知此花习性，道：“辣茄的花叶无毒，但结的果子切碎后闻之辛辣，若不慎入眼则赤痛不止，四姐应是沾了汁液，手眼接触下，因此受了刺激，老奴的孙子顽皮时也曾这样胡闹过，范掌柜提过用清水冲洗即可缓解。”
孟姝嘴角歪了歪，这‘胡闹’一词的甚妙。
云夫人这才放下了心，随意指派了一个丫鬟去兰亭院传话，柳姨娘道：“四姐也真真是淘气，怎会胡乱摘花玩儿，险些闹出乱子。”
一般节庆日子都有些忌讳请医，就连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也忍着，柳姨娘这话便是直接四姐不懂事了。
“不过是孩子心性，这花无毒便好。”
云夫拳淡的，很快拈了个喜庆的话头和老太太起一会要点的戏单子。
等传话的丫鬟回来，孟姝原想着这事儿也就翻过去了，不料这丫鬟脸色惨白，一副被吓着聊样子，广白便问出了何事。
“奴婢到兰亭院传话时，府医也无碍，奴婢是见......”
她缓了缓神，跪在地上低头踟蹰道：“......见四姐将身边的丫鬟打罚了，若不是三姐拦着，那丫鬟的脸险些被划伤...奴婢适才是被吓坏了，惊扰了老太太奴婢该死。”
场内一片寂静。
孟姝意味深长的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她是福安居的二等丫鬟，在老太太院里伺候，规矩礼仪都是挑不出错的，岂会连这么点子事也经不住？
云夫人闲闲的端了杯茶，并没开口的意思。柳姨娘睁着一双杏眼，正要张口时被大姐在背后阻了一下，陆姨娘仿佛隐形人，远远的坐在绣墩上不住朝正房的方向张望，一副看不着二少爷就牵肠挂肚的模样。
老太太面色微沉，良久，握着鸠杖的手微微发紧，她恼怒的是文姨娘这个远房侄女，她开始还有几分伶俐心机，如今几年越发不堪，一心求医问药想要再孕生子，浑然忘了教养女儿的责任。
当年文姨娘差点被她父亲指给要致誓上峰做妾，是她姨娘辗转托了关系求到老太太这。老太太年纪越大就越发心善，也真心怜惜这对可怜的母女几分，因此此前对她一向不薄。
“文姨娘教养失责，四丫头......言行无状，传我的话，禁闭兰亭院，不得外出。”
毁面，无异于将一个女子的前路堵死，不管有意无意，其心可诛。
只是四姐的闺誉也十分紧要，‘心狠手辣’四个字，老太太到底没出口，眼角略略扫过跪在地上的丫鬟，广白本就紧绷的心弦更紧了几分，亲自将丫鬟带了下去。
管教底下的丫鬟本是广白的职责，不管这个丫头出于谁的授意或是别的原因，竟敢当众揭发四姐的丑事，也是广白的错处。
孟姝看了好大一场戏，回过神后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四姐以往最会扮乖卖巧，福子方才固然失职，但犯得着当着府医和福安居丫鬟的面，就这么不管不鼓惩戒？
云夫人瞧着老太太神色不太好，冲孟姝招手，吩咐她去厨房，让安管事做些安神汤送到花厅。
孟姝清脆的应了，又和二姐身边的梦竹了声就去往厨房。
此时厨房的院里正热闹，安管事亲自指挥几个厮将一篓篓河蟹放到阴凉的地方，中秋食蟹是临安人舍弃不下的美味和传统，冬瓜摩拳擦掌，带着几个姐妹摆了好几个大大的盛满了清水的木盆。
见孟姝过来，冬瓜徒手捉起一只肥肥的蟹，“快来快来，师傅咱们中午每人也有两只份例。”
安管事没好气的打掉她手里的螃蟹，等孟姝了差事，立即忙不迭的带人去做安神汤。
孟姝留在院里瞧着‘张牙舞爪’的冬瓜，圆圆的如福娃娃般真烂漫，引的院里的丫头也玩心大起，看着这一幕孟姝打心底儿里为她开心。
那个曾经手脚生满冻疮的墩子，积攒了几个冬的芦苇只为给自己逢一件棉袄，等终于做好，被卖离家时被母亲毫不留情的剥走的，是一身苦难的墩子，她在福安居变成了活色生香的冬瓜。
那件被至亲之人剥下的棉袄，就像冬瓜不愿也不再提及的过往，被她一脚踩在地上，然后昂首阔步不再回头。
或许正因为这样，孟姝才更愿意与之亲近。她与绿柳是鼓的两面，冬瓜可以敲出自己的节奏，绿柳只会贴着地面，承受重锤。
孟姝也很喜欢来厨房，在暗流涌动的唐府，厨房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鲜活的，坛坛罐罐，柴米油盐，烟火气十足。
与冬瓜笑闹了一会儿，孟姝才脚步轻松的回了福安居正院。
花厅内只有几位姐，二姐和心不在焉的大姐对弈，五姐和素来安静的六姐翻花绳，没人话，气氛有种诡异的安静。
瞧着神态各异的姐们，孟姝突然感觉，或许只有抿唇微笑的五姐是真心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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