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叙巷，何家，一顿不算团圆的团圆饭吃完。
除了襁褓中的李颐，年纪最的何肆却站起身来，给在座诸位分发红包。
何肆不讨嫌，不什么祝福或者寄语，只求此时此刻，得了红包之人，都能开开心心，这就够了。
齐金彪怀抱李颐，笑道：“我这岁数，头回见着回头钱。”
何肆就，“希望齐爷松鹤长春，寿域宏开，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齐金彪虽然已经看破生死，却也乐呵呵点头。
红婵替儿子收好压岁钱，对何肆笑着解释道：“嫂子一个红包没准备，这次就是做貔貅来的，都是家里那狗男人交代的，四别心里怨怼错了人啊。”
何肆含笑摇头。
被齐金彪怀抱着的李颐却忽然哭闹起来。
在此之前，他也哭闹过一回，只是饿了讨奶。
红婵从齐金彪手中接手孩子，却是留了一泡温吞的童子尿。
齐金彪哈哈大笑，饭桌之上好不热闹。
正在做客的红婵哺乳不便，见色渐晚，便也抱着孩子告辞离去。
何肆赶忙让曲滢相送。
然后对着齐金彪道：“齐爷，咱两家比邻，您就不急着回了吧？”
齐金彪道：“我就回去换身衣裳，然后回来陪你守岁。”
何肆又问道：“您老还能饮不？”
齐金彪只当这是相邀斗酒了，顿时豪气干云道：“怎的不能？”
付香茗见状，就要添菜，何肆了声辛苦。
刚刚将席面扫尾的何叶最是高兴，不断抚摸按压着滚圆的肚皮，希望快些消化肚里吃食。
结果第二轮的佐酒食材就只有卤肉、清炒时蔬还有油炸花生米了。
何叶有些不高兴。
何肆看她嘴唇可以挂油壶了，便道：“二姐，收收肚子，吃这么多，真撑着了也不舒服。”
何叶摇头，“我不要，我就要吃。”
何肆笑道：“咱爹要是在，一个眼神就给你吓住口了。”
何叶却道：“爹在我也敢吃。”
何肆一笑置之，不以为意，给齐爷和自己斟了两杯酒。
却听何叶又道：“我好久没吃东西了，我要一次吃个够。”
何肆自然心疼她，又是听见何叶喃喃了句，“要把以后的也都吃了，这才不亏……”
何肆闻言，手中的酒杯掉落，黄澄澄的屠苏酒散了一地。
怔怔转头看着二姐，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她都知道啊……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何叶眉眼弯弯，努力遮掩眸中闪烁的泪光。
何肆勉强一笑，沉声吩咐付香茗道：“再烧几个菜吧，过年，就要有余的。”
付香茗点头忙碌去了。
何肆又是对齐爷道：“您等我片刻，我出去一趟。”
齐金彪不多过问，只是点头。
何叶却是忽然伸手拉住何肆，轻声道：“四，别走了，二姐陪你过年。”
何肆摇了摇头，坚定道：“我想办法。”
何叶没话，只是摇头。
何肆笃定，她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心中兀得一惊。
便是再一狠心，掰开何叶的手，起身，佩好戡斩，大步出门而去。
脚步匆匆，方向正是那邓仙弄。
京城灯火璀璨，车马云集，长街灯笼如昼，上下热，皆打扮得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
似乎都在盼望着夜晚的降临。
以及那先一步撕破夜晚的烟火，和烟火之后的黎明。
之后各行其是，进庙行香、接神下界，以期来日，旭日当窗，爆竹在耳，喜气盈庭。
不知是不是错觉，如今子率军在外，不坐明堂，子脚下的凡氓反倒更加安适自在。
明明是个风雨飘摇之年，反倒热闹更甚以往。
何肆穿行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快步就往邓仙弄赶。
这是他从李且来口中问来的消息，可信程度自然不低。
而后自己也委托喑蝉房探听一番，按照汪先生的容貌，查到一个本名叫作“邓贺晋”的落第书生的生平。
因为避讳的原因，不能科举，心灰意冷后便自作别名桨邓邋遢”。
何肆本该更早前去拜访他的，却是因为刘景抟的“善意提醒”，心中微微动摇，想着等陪二姐过完年后再做这逆之事。
确实有些过于真了。
不消片刻，何肆走入邓邋遢的住所，自然扑了个空，只闻醉气翻涌，只见满地污秽。
眼尖的他，从地上捡起一团皱纸，脸色便是如鼠见粮。
还以为这是“汪先生”留下的锦囊妙计呢。
急忙将其摊在案上，双手抚平。
却见一首《青玉案》。
何肆愣在当场。
翻来覆去，左看右看，甚至都想从字缝中看出些名头来。
结果显然是他异想开了。
这就是一首再普通不过的，辞旧迎新的词作。
何肆将纸叠了起来，收入怀郑
面色阴沉，转头便向家走。
寻隐不遇是常事，早在意料之中，但无果之举触怒老爷，也是板上钉钉。
何肆伸手捂住胸口，按住那个大一轮的掌印，对那召置之不理。
是再也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何肆走出邓仙弄，碰巧一个炮仗在不远处炸响，不知是谁家顽童提前放的，打闹而已，是二踢脚、一声雷之流，没有任何绚烂气象。
何肆走在人群之中，速度极快，手中戡斩不知微微颤动几次，震得他手掌微微发麻。
他从前不知此间大隐于市者如此之多，过个大年，便都显现出来了。
难怪宗海师傅要用一句“恒河沙数”来形容。
谪仙宿慧来此，旨在体味人生，值此佳节，自然也是要共襄盛举的。
他们大多数循规蹈矩，就算何肆以伏矢魄粗鲁扫过，也毫无反应，有些更是没有半点儿修为在身。
既在化外过得风生水起，自然少有自欺欺人者心识投入瓮。
换言之，刘景抟也是做薄利多销的苦营生的。
合情合理。
否则十个李且来甲子荡魔也忙不过来。
却依旧不乏心高气傲的，反探何肆而来。
若是按照辽地法，如此行迹，大概可以概括为：
你瞅啥？
瞅你咋地？
再瞅一个试试？
若是来时，何肆还不愿横生枝节，可现在，他火很大。
戡斩环首之上，六个钱币不断颤动，刀刃缓缓出鞘。
何肆眼神冷厉。
低声道：“既然这个年，我不好过，那你们就都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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