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津城内，驻守将军府。
白方正的一席话，却如晴霹雳，一下子将李荣的思路劈散开来，让他觉察到自己思考的疏漏之处。
看着义子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白方正却是有条不紊的继续吃了几口下酒菜，再慢条斯理的继续对李荣的教导，“秦国之强，不止在于秦军，还在于秦国的国力。”
白方正不断举起桌子上的杯盘以及食物，甚至放在一边的一只陶罐，“咱们燕国在诸国之中，对秦国最是警惕，也最是抵抗。”
“可你看看，就现在在咱们父子身边，就有多少东西来自于秦国。”
“秦饶东西贩售于九州诸国，甚至北方草原的蛮族都有大量的秦国货物。”
“秦人用商品换了他们的战马，掉过头来就把这些蛮族打得丢盔弃甲，数万青壮都成了秦国的俘虏。”
李荣看着桌子上来自于秦国的瓷器，秦国的腐乳，甚至陶罐里来自于秦国的茶叶，甚至他每晚上沐浴用的香皂，蓟城权贵夫人们所用的香露。
经义父这么一提醒，李荣这才发现，秦国已经从方方面面影响了整个燕国。
“这，这也太可怕了。”李荣喃喃念叨了一句。
白方正叹了一口气，又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秦军缺粮，不是秦国没有粮。”
“只不过秦国人觉得为了攻打我们燕国，要从蜀中千里迢迢运粮到燕国来并不划算。”
“他们在计算着这一场战争的胜算与得失。”
“在他们的庙算看来，花费那么大代价，打下一个随时都可以灭掉的燕国，并不划算。”
“于是秦国就宁可暂时将战事停下，让秦军止步于燕国的某一个地方。”
“等明年，或者后年。淮水的水患过去了，地里的粮食又堆满秦国谷仓的时候，秦国的二十万大军，就又可以再次北征。”
“到那时，只怕燕国就在劫难逃了。”
李荣这才恍然大悟，对义父在之前秦军分兵的时候，一力主张要趁着秦军分兵，率领燕国所有新军连同旧军和分兵后的秦军决战的原因了。
“所以您在秦军分兵之后，就坚持要趁着秦军分兵攻打的武阳城的时候，与秦军决战？”
“决战？”白方正摇头一笑，否认了李荣的这个辞。
“为父当时其实只是想趁着秦军分兵，歼灭一部分秦军罢了。”
“只是一部分？”李荣不可置信。
“是的，只是一部分。”
白方正解释道：“秦国强大，燕国弱。”
“我们和他们硬拼，决战即使能够获胜，那也只能是惨胜。”
“可秦国没了十万人，立刻就可以从其他地方调来十万人马继续参战。”
“可我们燕国如果没了这十余万新军，那么燕国就真的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成了任秦军宰割的羔羊了。”
“那义父为何又要主动出兵攻打秦军呢？”
面对李荣这位义子的疑惑，白方正倒也是倾囊相授。
他笑着起身，甩了甩袖子，转过身去，双手背负身后，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西南方向，幽幽的，“为父观秦王这些年做事，发现秦王的庙算一直都是很高明。”
“这些年不论是出兵征讨，还是在治国理政，都一直是在以最的代价，获取最丰硕的成果。”
“所以为父出兵，其实只是想打疼了秦军，最好歼灭秦军一部分。”
“如果当时能够歼灭几万，甚至一两万秦军，而后我们在退兵回守陈津城。”
“那么秦国方面，就要考虑这一场既缺粮，难度又大的战争，还值不值得继续下去。”
“原来如此。”李荣点点头，算是明白了白正方主动出战的意义。
自己领兵打仗，计较的都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他的义父打仗，却是考虑到整个战场的形态，甚至是两国之间的国力较量。
经过自己义父这么一点拨，李荣算是稍微明白了一些庙算的含义。
只是稍微一想，李荣却是眉头一皱，对正在盘子里夹东西的白正方提问，“如此来，大王和朝阁主的计谋，是无法得逞的了？”
经过这么多次的联名上奏，或许是在蓟城的燕王已经厌烦了他们父子的反复上奏，或许是觉得时机差不多，不惧泄露了秘密。
所以燕王在上一次特意派遣了身边的亲信内侍，到陈津城来特意向白方正父子解释了朝中的秘密布局。
告诉了白方正父子，之所以现在只是一味固守，不肯出兵浪战。就是因为暗剑阁知道秦国缺粮，淮北在闹水灾，所以朝中的大王和暗剑阁的阁主朝东来，连同国相燕鹿一起谋划，让燕军固守各地，拖垮秦军的后勤。
最终让二十万入侵燕国的秦军出现无粮可食的地步。
到那时，保存了实力的燕国新军不仅可以痛击秦军，收复失地，还可以趁机倒卷，反攻入秦国。
在燕王的构想中，白方正父子，在前期就是要替燕国守好陈津城，阻拦秦军的继续北上，速战灭亡燕国的意图。
而后等秦国粮草不济之时，白方正父子就要成为燕军的先锋，帅军收复失地，甚至杀入秦国腹地，在秦国各地掀起反秦浪潮，将粮食匮乏的秦国拖入内部战乱的境地。
可李荣现在听了父亲的教导，却是发现自家大王的谋算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因为朝中根本就算错了秦军继续北上攻打燕国的成本，和燕军反攻收复失地，倒过来入侵秦国成本对于秦国来，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如果对于秦国来，不能继续北上灭亡燕国，那是属于赚一笔，见好就收，那么确实不值得在收益不大的前提下，继续加大投入，千里迢迢运粮来支撑可能亏本的买卖。
那燕军反攻，收复之前的失地，甚至还要反攻入秦国，趁着秦国水患之际，搅乱秦国腹地。那对秦国来，就简直就是大亏特亏的生意。
甚至要因此将之前获得的利益，都为这件事赔进去。
这样算来，秦国为此向齐国或者楚国妥协，割让一定的利益，换取他们的粮食支援，让秦军彻底北上打垮燕国，就成了划算的买卖。
一想及此，李荣顿时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义父。他不相信，他的义父既然能够懂得庙算，会不知道自家大王谋算中的巨大失误。
白方正却是对着李荣满意地笑了笑，毫不奇怪地了一句，“怎么，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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