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芽是需要时间的，朱元璋很清楚。
至于催芽布置，本本上都写明了细节，无论是农学院的人还是户部的人，都会尽职尽责将这些做好，有专人盯着核验，出不了问题。赶在元宵节当跑到这格物学院里来，想来还有其他事。
毕竟老朱准了假，假期里没道理拉出去干活。
至于农学院有温室，百姓没温室如何催芽，这都不是事，温室只是为了缩短催芽时间，百姓家晚那么几种并不影响收成……
朱元璋背过双手，沿着架子朝着门口走去：“认亲了？”
顾正臣垂手在侧跟着，语气里颇有几分埋怨：“有些不情愿，但人家都到家门口了，总不能闭门不见，家母又是个心软的，只好认了。”
朱元璋鼻子里发出了哼声：“顾老夫人心软，你不心软？洪洞顾家还经不起你一根手指，可你对他们动过手吗？起来，你子还是重亲情，要不然谁能让你低头？”
顾正臣平静地：“臣是官，是侯，他们是民。为官不能伤民，为侯更不能霸凌百姓。臣心中有怨，可无论哪一种身份，都不方便对他们下手。再者，人总是需要认祖归宗，我想——父亲也这样期待过。”
出了温室棚，多了些许冷意。
朱元璋抬头看着并不刺眼的太阳，抬手抓了一把阳光：“认祖归宗，那可是要去山西的啊，想好什么时候去了吗？”
顾正臣看到唐大帆在远处招手，微微点零头，轻声回道：“等土豆有了收成之后吧。”
朱元璋手握了起来：“太子去山西的事，你知道了吧？”
顾正臣皱眉：“陛下的是走私出关，刺探情报的事，还是移民的事？”
朱元璋甩动袖子，脚步也大了些：“你认为哪件事更大？”
顾正臣紧跟在朱元璋身后，思索着朱元璋问话的目的，有些拿不准地回道：“陛下，一件事对外，意在荡平元廷，控制草原。一件事对内，意在垦荒增产，平衡人口。孰轻孰重，臣不太好论。”
朱元璋走至亭子里，坐了下来：“孰轻孰重不好，那孰急孰缓，你总好吧？”
顾正臣看着剥金橘的朱元璋：“草原之事急不得也急不来，这本就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倒是移民之事，确实需要抓紧办，越早办，对朝廷来越有利。”
朱元璋将尝了尝金橘的味道，点了下头：“是啊，移民不宜迟，能移出大量百姓的地方，也就只有山西最为合适。太子认为，山东、河南、北平等地荒芜田地甚多，纵是填进去二十万户，百万人，也只能勉强足够了，你如何看？”
顾正臣对朱标的分析是认可的，前些年去辽东走的陆路，经过河南、山东、北平附近，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样子，上一次去山东种海带，又追了白莲教大半个山东，所见也就那样，除了大城外，村落人口都很少，就是一些县城，也不过一千来户。
人少，耕地田亩的数量自然跟不上，只靠自然繁衍，一家家开枝散叶，想要恢复人气，下县变中县，中县变上县，那估计需要五六代饶时间。
这个时间，大明耗不起。
顾正臣伸手也拿了个金桔，有指甲划开：“臣对山西状况不甚了解，但也知那里人口众多，抽出百万人，对山西布政使司、各府州县来确实很难，但从全局与长远来，这事还是需要做。”
朱元璋看着顾正臣，意味深长地：“一场牵涉百万人口的大规模移民，可比深入沙漠北伐难多了，最难的还是这事不好办，镇不住场面，推行不下去，还有其中牵连到无数百姓，民怨如何平息。”
“迁移之后又是如何安置，安置之后又如何做到分地公允，其中事多如牛毛。要做好这一件事，需要联动山西、山东、河南、北平等地，没有威望，智慧，手段，要办好这事太难了。”
顾正臣连连点头，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
朱元璋敲了敲桌子：“所以啊，朕需要有个人去一趟山西，专门抓一抓这件事。”
顾正臣咀嚼金桔的动作越来越慢，脸有些苦了起来：“这个人，总不能是微臣吧？”
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几分得意之色：“为何不能？你不是要去山西认祖归宗，顺带将这事办了，不挺好的。大不了，朕给你们老顾家题个字，光耀下门楣……”
顾正臣手中的金桔滚落下去：“陛下，咱不带这样的啊，这就是一个既得罪当地官员，又得罪当地百姓，劳心劳力不得好的事，一个不慎，还可能落下不少罪名。”
朱元璋抓着胡须，威严地：“你的罪名还少吗？官员已经罗织了你二十宗罪了，罪罪当诛。不勾结勋贵，攀附东宫，欺君罔上，就连你阅看白莲教反书，府内藏匿火器的事都写进去了。”
“可朕不一样没动你，所以啊，别怕出事，出了事朕给你担着。就这么决定了，土豆收上来之后，朝廷封赏完水师，你就赶紧去山西认祖归宗……”
顾正臣无语至极。
那二十宗罪，哪个经得起推敲，我嫁给妹妹有野心，你别忘记了，是你老朱赐婚的！
我翻阅反书，那可是查案需要啊，我总需要看看那东西里有没有线索啊。
还有，我一个水师总兵，远火局掌印，家里留了两杆火铳，还是老式的，那可是报备过的，用来儿子训练用的，你孙子朱雄英也用过啊，这也算私藏军火了不成？
这些罪都不是事，可一旦去了山西，那冒出的罪名，可就是真正的罪名了。
到时候，都能逼得人跳到壶口瀑布里去……
朱元璋看着苦着脸不话的顾正臣，站起身来，严肃地：“这件事朕想了很久了，有威望的没手段，有手段的没智慧，有智慧的没威望。用他们，这事也能办成。”
“只不过那样一来，山西移民将是一场血泪史。沿途会有不少人死，会有不少人残，也会有不少人移出去了反而变得更加困顿！你身上流淌着洪洞饶血，总不忍心让这些人流了泪还流血吧？”
“顾子，办成事与办好事是两码事。移民必须进行，你希望朕只求办成此事，还是希望朕——选好一个人，去办好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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