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清楚秦臻非无的放矢之人,沉声补充道:“少上造此计,恐非单骑劫营之勇,莫非是连环之局?”
他察觉到秦臻话中隐含的更深层次布局。
“正是连环!”
秦臻语速陡然加快,朗声道:“此战,需三箭齐发。
其一,固守示弱,诱敌深入。
我已传令函谷关及洛邑、巩邑各城守将:
率关中留守精锐及部分郡县兵,弩矢滚木礌石备足,务必死守。
然,城头我大秦玄鸟旗帜,收起大半。示敌以‘兵力窘迫、捉襟见肘’之态。
守军只做顽强抵抗状,绝不可主动出击,更不可显露出半分欲出关与我主力汇合决战的意图。
要让敌人看到我们‘咬牙硬撑’的样子。”
接着,他指向沙盘上函谷至成皋一带:“同时,效法上将军汲城之策,函谷至成皋沿途,发动一切力量,抢收、抢割。
务必做到联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彻底断绝其就地取粮、以战养战的念想。
更要命细作,在联军必经之地散布流言,言我秦国无人,竟遣一从未有独自统帅大军经验之‘书生谋士’秦臻为主帅,朝中宿将皆被排挤、束手旁观,咸阳空虚,此乃国祚将倾之兆。”
此刻,秦臻的声音带着冷冽的锋芒:
“目的只有一个:将这精心炮制的‘大秦外强中干、主帅无能、内部空虚’之假象,深深烙印在庞煖、项燕乃至每一个联军士卒心头。
让他们确信,只要一鼓作气,猛攻函谷,便能踏破雄关,直捣那‘空虚’的咸阳。
此乃骄敌之计,亦是驱虎吞狼之策。”
“其二,待其主力尽出,后劲押上,其粮道守护力量降至最低点,且其前锋乃至中军注意力完全被眼前血战、被唾手可得的‘胜利’幻象所吸引、绷紧如弦之时……”
秦臻猛地抬头,目光注视着二人:“便是我预设之‘奇兵’降临之时。它必将焚其粮秣辎重于顷刻之间,更会带来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地倾覆般的恐慌。”
“其三,就在这混乱与恐慌在联军中蔓延、撕裂其最后一丝组织与斗志的刹那。
洛邑城内早已枕戈待旦、养精蓄锐的‘玄甲营’重甲锐士及所有生力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启城门,倾巢而出。
目标直指已然动摇、混乱的联军阵粒”
到这里,秦臻双手重重压在沙盘边缘,目光扫过麃公与王翦:“届时,我军将士目睹‘神罚’降临敌后,敌寇丧胆,士气必高涨至顶点。
而敌军则心神俱裂,阵脚大乱,自相践踏。
此消彼长之下,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尽歼五国联军主力于函谷关外,绝非妄言。
此战,非击溃,乃歼灭,要打断山东六国最后一条脊梁。”
言罢,帐中一片死寂。
麃公与王翦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秦臻的方略,冲击着他们固有的沙场认知。
这已非简单的奇袭断粮,而是将时、地利、人和,乃至人心算计到极致的方略,环环相扣。
良久,麃公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与更深层次的探究:“少上造谋略奇崛,环环相扣,老夫叹服。
然,猛禽搏兔,亦用全力。
老夫观少上造之策,精妙绝伦,但仍似有未尽之言?
平原决战,兵力悬殊,纵有地利、士气、恐慌之助,欲‘一举尽歼’六十五万之众,纵使当年武安君复生,亦非易事。
仅凭玄甲营与守城生力军倾巢而出,或可重创、击溃,但欲达成少上造所图之‘尽歼’,恐力有未逮。
纵能惨胜,我大秦虎狼之师,亦必是尸山血海,元气大伤,如何应对战后可能的反扑?”
他锐利的眼神直视秦臻,仿佛要看穿那玄甲之下隐藏的最后底牌。
就在这时,一旁一直凝视图上地形的王翦,脑海中一道闪电骤然划过。
洛邑地区开阔平坦的地形特征,与一个名字瞬间联系起来。
他猛地抬头,眼中精光四射,脱口而出:“少上造,你将铁浮屠重骑与拐子马轻骑,也秘密调来了洛邑?
它们…此刻就在战场侧翼?”
王翦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恍然。
铁浮屠与拐子马的存在,在大秦高层已非绝密,那恐怖的冲击力与战术价值,一直被视作国之重器,只是很少有人能目睹其真容。
闻言,秦臻的嘴角勾起一抹赞许而冷冽的笑意,他对着王翦微微点头:“王将军果然洞察秋毫,臻佩服。”
这简短的肯定,如同点燃良火索,帐内气氛陡然升温。
“铁浮屠?拐子马?”
麃公先是一怔,随即双眼骤然圆睁。
此刻,他死死盯着沙盘上洛邑外围那片标注好的开阔地带,一个恐怖的画面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重骑凿阵,轻骑屠戮……原来如此。
平地,是铁骑驰骋的绝佳战场。
以铁浮屠为锋矢,撞碎敌阵,拐子马两翼包抄,穿插分割,溃兵倒卷……
好,好一个平地葬龙穴。”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有此二军加入,平原决战,我军便有了凿穿敌阵、分割围歼的力气。
原来如此,少上造藏得好一手杀眨”
然而,兴奋过后,一个更核心、更致命的问题,再次缠绕上麃公心头。
他脸上的激动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目光再次投向秦臻:“少上造连环计策,玄甲之锐,铁骑之威,均已了然。
可即便我军士气如虹,将士用命,铁浮屠、拐子马皆乃虎狼之师,更有玄甲营这等奇兵……
然,此计核心,在于那‘焚粮乱心’之奇兵。
若此兵锋不能如雷霆般降临敌后要害,焚其粮秣于顷刻,播其恐慌于全军,则后续铁骑冲锋之效,恐将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功亏一篑。”
他向前一步,几乎与秦臻隔沙盘相对,一字一顿地问道:
“此‘奇兵’究竟为何?
如何能避过联军重重耳目,深入其腹心之地,行此惊一击?
敌军非草木,恐慌溃散亦有极限。
若其统帅稳住阵脚,收拢溃兵,纵粮道被扰,亦可能依托残部与我军形成旷日持久之消耗。
届时,我军纵胜,亦是惨胜,国力大损,谈何‘一举断其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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