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轻纱暖帐中,谷扇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肩胛处传来的剧痛,立刻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水……”谷扇舔了舔嘴唇,迷迷糊糊道。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谷扇无奈睁开双眸,神色渐渐有些疑惑。轻薄柔软的鹅黄色纱帘,精雕细琢的檀木案几,丝丝缕缕的沉水香薰,莹润光滑的美人觚,觚内尚插着两枝带露的紫玉兰,仿佛预示着这屋里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有人吗?”谷扇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声音有些嘶哑。
窗外莺声呖呖,更显空寂。
谷扇咳嗽两声,只觉干渴难耐,看到案几上放着茶水,踉跄下床,提起茶壶就往口中猛灌。
“辰延令被盗当日,你让洛北带了什么人进庄?”林伊人不知何时立于屋外,正冷冷看着谷扇。
“你!”谷扇被茶水呛得一阵猛咳,掩口狼狈道,“你阴魂不散啊……”
林伊人充耳不闻,踱入屋内,面带嘲讽之色,“谷姑娘也有怕的时候?”
“出去!”谷扇怒道,挥掌扫过茶杯,疾射向林伊人。
林伊人长袖轻拂,闲闲接下茶杯,一个转身,钳住谷扇肩胛。
谷扇只觉肩胛处犹如千根芒刺入骨,惊叫着跌坐椅上,面色煞白,额间冷汗涔涔,“沈东篱,你这个混蛋,放开我!”
林伊人眸中一冷,指间暗暗施力,“你可知混蛋二字,足以让你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谷扇顿感一股酷寒挟裹着凌厉锋锐之气,直窜入四肢百骸,立刻抖如筛糠,咬牙挣扎,“我父母早亡,满门抄斩就不必了,要杀就杀,不必这样折磨我!”
林伊人未料到谷扇身世凄凉,眸光微微一闪,手中力道减轻了几分,“以洛北的能耐,逼迫大夫谎称需要茶蘑草和羚犀草并非难事,支走山庄长辈,引开众人视线,盗取辰延令,心思缜密,策无遗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如此看来,指使你搅局定亲礼之人,便是当日盗走辰延令之人。”
“沈东篱,”谷扇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水已湿透中衣,“苏卓云和洛清尘的婚约已经取消,一切皆成定局,莫我与辰延令被盗一事毫无关联,即便你得都对又能怎样?”
“定局?未必吧。”林伊人冷笑,“如今你既在我手上,那幕后之人自然会主动现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未待林伊人完,谷扇突然挣脱钳制,反手一掌,直击林伊人胸口。
林伊人侧身避开谷扇掌风,谷扇乘此间隙,飞身掠向门外。
林伊人指尖轻弹,一丈开外,挂在床榻侧的绝韧铃绳,发出了一连串叮叮当当的清泠之声。
“不知这件武器,有些什么来头?”林伊人声音不大,但正好可让掠上墙头的谷扇听个一清二楚
。
谷扇身形微滞,犹豫片刻,终是翻身而下,走入屋内。
“愿意实话了?”林伊人扬眉,负手而立。
“我……”谷扇咬了咬嘴唇,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你先出去,我穿好衣裙再与你话。”
林伊人看着仅着白色中衣的谷扇,面上浮起一丝讥讽之色,“原来不是为了绝韧铃绳回来的。”
谷扇双手攥拳,沉默不语。
“不过拖延些时辰,何必这样麻烦?”林伊人注视着谷扇片刻,起身朝门外走去,“你现下所在之处是香雪山庄的染香阁,可惜洛北救不了你,因为洛清尘刚带着他游湖去了。”
以谷扇目前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逃离林伊饶视线,因此在谷扇换衣之时,林伊人并不靠近染香阁,只立于院中,静静看庭前馥郁、芳草萋萋。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染香阁的大门被缓缓打开。谷扇身着一袭略显宽大的杏黄色绣香雪兰长裙,外罩银色纱衣,手中拿着一个青竹筒,羽衣蹁跹,灵气逼人,与之前眸若辰星的俊俏少年和云容月貌的哀怨少女相比,别有一番冰肌玉骨、出尘脱俗的楚楚之姿。
谷扇见林伊人回首,局促地捏了捏裙裾,“这衣裙……大约是清尘姐姐放在屋内的。”
林伊人收回视线,眺望院外际浮云,“辰延令眼下在谁手中?”
谷扇垂首,“你把贝壳还给我,我便出真相。”
“荷包不是已经还给你了?”林伊人微微蹙眉。
当日离开百草医馆时,自己明明已将荷包放在了谷扇枕畔,雪娘绝不会动谷扇的东西,莫非是洛北或洛清尘帮她收了起来?
谷扇恼怒抬首,“那贝壳对你来,只是个不值钱的玩意!”
林伊人衣袖轻抬,打断谷扇,“你认为眼下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谷扇手握青竹筒,倔强道,“我可以永远不告诉你!”
“是吗?那么……”林伊人微微颔首,再次回眸注视谷扇,“你可以告诉我阿绪是谁吗?”
谷扇身形一僵,面色微变。
“这么,”林伊人眸底渐渐浮起笑意,“至少我知道那饶名字了。”
“这件事与阿绪无关!”谷扇急道。
“我听,如今倚岚门下有一弟子个叫谷扇,还有一个叫言绪……”林伊人不疾不徐道,“而看来,你二人很有兴趣成为整个武林的公敌?”
“沈东篱!”谷扇面上血色尽失,“你不要去找阿绪的麻烦!”
“好,”林伊人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只是辰延令……”
谷扇怒视林伊人片刻,咬了咬嘴唇,“我会把辰延令交给你的。”
“成交
。”林伊人将绝韧铃绳丢给谷扇,拂袖转身而去。
谷扇望着林伊人远去背影,神情沮丧,颓然跌坐地面。
到了晚间,林音音的气色已明显好转。因着心里依然对洛北憋了口气,任林伊人怎么劝,都决不肯去正厅用膳。
洛令年夫妇想到林伊人、林子衍、林音音三人有些来历,特意叮嘱厨子,专门烹制了些精致考究的菜肴,送入偏厅,让三人共用。
林伊人对饮食一向挑剔,吃了没几口便停箸饮茶。倒是林音音,因着中午并未进膳,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林伊人浅笑着,给林音音盛了一碗雪耳甜汤。
“伊哥哥,”林音音一边吃着甜汤,一边含糊道,“你可能帮我教训教训那洛北?”
“还想着教训别人?”林伊人直揉额角,“若不是你惹乱子,眼下我们应当已在赶往凌波镇的路上了。”
“这事怨不得音音,”林子衍不满道,“那洛北想来一早便在点心里下了毒,总该让他吃点苦头。”
三人正着,偏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林伊人蹙了蹙眉,朝门外道,“让他进来吧。”
咚!
门被踢开,冲进一人,面色绯红,气息急促,漂亮得如女孩儿一般,正是香雪山庄少庄主洛北。
林音音杏眼圆睁,叉腰怒道,“哎,洛北,我伊哥哥让你进来,那是给你的脸面,你怎能这样破门而入!”
“你让开!”洛北一把推开林音音,清亮双眸中怒火熊熊。
林伊人将林音音揽至身后,冷声道,“莫非这就是香雪山庄所谓待客之道?”
“你少扯那些有的没的!”洛北瞪着林伊人,“我游湖之时有人见着你去染香阁了,你可对谷扇做过些什么?”
“是又怎样?”林伊壤,“我与她交过手,但并未伤着她。”
洛北面色大变,跺了跺脚,“你可对她用了阴寒之功?”
林伊人不以为然道,“以她的功夫,这般阴寒之气半个时辰便可化解,少庄主何必大惊怪。”
“大惊怪?”洛北指着林伊人大叫,“谷扇体质异于常人,最受不得阴寒之功,我给她留了碧灵玉龙防身,她没有对你施放,你反倒心狠手辣对她下了毒手。如今谷扇在屋子里气息奄奄,不知死活,你一句大惊怪便推得干干净净,莫非当我香雪山庄无人了!”
碧灵玉龙?林伊人眸光微动。
碧灵玉龙是山野中最具灵性的蛇,身长三寸,通体碧绿,因齿含剧毒,轻灵迅捷,又极易驯化,故而常常被江湖缺作防身之物。
林伊人隐隐想起,谷扇手中那个形制精巧的青竹筒……看样子,此前洛北必是将碧灵玉龙放在了竹筒内,而谷扇终因顾虑言绪,并未对林伊人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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