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进之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临时府邸。
临时府邸？不错，如今刚刚复国，百废待兴，所以正式的府邸还没来得及安排，只能是临时府邸。
外面秋雨连绵，还在淅淅沥沥下着，他只把自己一人关进书房里，眼底残红，一片支离破碎。
在他身前的几案上，放着一只青花压手琉璃玉杯，里面的液体幽幽流转着，荡漾着诡异迷离的光泽，令人触目惊心。
因为这里面盛着的不是水，也不是酒，而是毒，剧毒，用酒泡开的断肠草。
方才在御书房里与皇上赵煜对峙时的情形依然梦魇般在眼前回荡着，挥之不去：
“丁进之，你可知朕召你前来所为何事么？”
丁进之心里一颤，“微臣不知。”
皇上沉吟了一下，“王丞相他们联名上表，提到你以前的事情，其他的都还好，只是有一点，与李瑞允、白羽等枭贼众沆瀣一气，图谋叛逆……”
“图谋叛逆”几个字皇上虽然得轻描淡写，然则在丁进之耳边却犹如炸响了一个惊雷。
他不由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上下抖如筛糠，“圣上，您以前曾答应过老臣的儿子，免除丁某全家人一死的，君无戏言啊圣上！……”
“免除一死，那也得分什么事情！”皇上眉毛一扬，冷笑一声，“丁进之，你勾结枭、谋权篡政，如此罪行十恶不赦、罄竹难书，当户灭九族、处以凌迟之刑！你居然还痴心妄想着免除一死——哼哼，丁进之，你是真的脑袋犯混了，还是被那帮乱臣贼子给忽悠傻了？”
丁进之只觉眼前旋地转，身体脱力了似的瘫软在地，像毫无征兆倾覆下来的城墙，瞬时塌陷成了一片废墟。
他总算明白，原来这么长久以来自己带着些许侥幸心理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而面对今的结局，他也早该做好思想准备的。
“圣上！……”丁进之痛哭流涕，浑身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绝望而凄凉，“老臣自知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只是老臣的家人却是无辜的，而且继英在此次平叛中也为您效过犬马之劳……”
“好了别了，朕都知道。”皇上轻叹一声道：“朕当初曾答应过丁公子，准许你一家返回故里、安度余年的，君无戏言，这个你尽管放心，只是你这边……”
到这里皇上却忽然沉默了，垂着眉眼紧抿着嘴唇，盯着书案上的九螭蟠龙玉璧，目光深邃而锐利。
“老臣明白了。”那一刻丁进之只觉脑子里空洞洞的，仿佛什么也没有了，只余一颗麻木不仁的心脏在只余暗烬的死灰里跳动着……
“明白了，明白了……”丁进之失神了般喃喃着，终于从不堪回首的场景里中抽离回茫然的思绪，目光重新定格在几案上那只令他触目惊心的琉璃玉杯上……
外面的雨还未停歇，反而越发迷朦，弥漫的白色水雾将整个庭院乃至丁进之绝望的心情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郑
“丁义。”
丁进之的心腹管家丁义一直心翼翼守候在书房外面，从丁进之一回府他便觉察主人神色不对头了；然而作为一名奴才，主人不肯多，他当然也不敢多问。
这时他忽然听到主人传唤，忙不迭地走了进来，“奴才在，不知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夫人、公子、少夫人、公子他们都找来，我有话对他们。”
“是。”丁义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很快，丁进之的夫人徐氏，儿子丁继英，儿媳吕秋月，孙子丁延睿都匆匆赶来了。
“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对着自己最难以割舍的家人，丁进之长叹一声道：“我丁进之落得今的下场，岂非自作自受？”
“爹，您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丁继英不解地望着父亲。
丁进之颓然摇了摇头，却答非所问道：“继英，你现在已经成家立业了，能答应为父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丁进之道：“明你就带着你的母亲，妻子，还有延睿他们回金陵老家去吧，今生今世不可再踏入京城半步。”
丁继英一脸懵逼，“为什么？”
丁进之眼神黯淡，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只是叹气。
吕秋月晶莹的眸光一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皇上一定对你了什么吧。”
丁进之道：“不愧是吕文正的女儿，心思就是通透。秋月，我以前做过许多错事，尤其是对你和你的父亲，你……你能原谅我吗？”
吕秋月凝眉嗤了一声，没有话。
是的，在这个世上，有些事可以被放过；有些事情却是深仇大恨、刻骨铭心，永远都不可宽恕的。
“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丁进之，你方才自己都这么了，现在还奢望我能原谅你？你做梦罢！”
吕秋月眼眸透亮，胸中积压的怒火终于不再克制与隐忍，熊熊燃烧起来，“当初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太子被害那宗滔大罪你又是如何与李瑞允、白羽那些乱臣贼子沆瀣一气构陷他们的？刑部尚书府又是如何被查抄的？你不会不记得吧？如今你落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活该如此！”
“你的对，我确实罪有应得，”丁进之木然道，“而且我已是将死之人，人死之后，万事皆空，你原谅我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身形亦往前倾斜着跌了下去。
“老爷！”
“爹！”
众人大惊失色。丁继英与丁夫人慌忙抢前一步扶住了他，“您……您这是怎么了？”
丁进之只觉难以言喻的痛楚从心脏深处肆无忌惮蔓延开来，整个人都剧烈抽搐着，喉咙里翻涌着呛出一口咸腥的血，他轻轻缓了口气道：“方才，我……我已经服了剧毒断肠草……”
“爹，您为什么要这样？”丁继英只觉脑袋轰的一下，发出了颤抖破碎的尖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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