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就像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无法被沉默所掩盖。——维克多·雨果
六个月的孕肚在警服衬衫下只显出柔和的弧度,像揣着个尚未归档的机密文件。滕艳兰第三次调整驾驶座椅的腰托,后视镜里映出她微微浮肿的脚踝——那双曾经能踹开防盗门的脚,现在正费力地塞进平底鞋里。
“真不用我开?”李睿把登机箱塞进后备箱的动作像在放置易碎证物,手指在箱柄上多停留了三秒——那里贴着“tYL专属”的荧光标签。
“少废话!”滕艳兰拍方向盘的力度震落了遮阳板上的通行证,“当年追毒贩的盘山公路都是老娘……”突然噤声——他们都想起那个胎像不稳的雨夜。
机场高速的晨雾里,她开得比平时慢。李睿的手指在膝头敲击着尸检报告的节奏,忽然摸到她放在换挡杆上的手——那里有枚新出现的婚戒压痕。
“记得每周给绿萝做尸检。”她突然,盯着远处起落的飞机像在瞄准嫌疑人,“还迎…”声音突然卡在气管某处。
李睿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警用皮带扣卡在孕肚上方。这个拥抱像在组装人体骨骼标本——心翼翼避开所有脆弱部位。
“三十七周时我会回来。”他嘴唇贴在她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要是提前发动……”突然从内袋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裁成心电图形状的住院申请表。
滕艳兰抓起他手腕狠狠咬下去,却在齿尖触及皮肤时卸了力道。航站楼的广播正在催促登机,她踩油门的动作让轮胎发出抓捕逃犯时的尖啸。
后视镜里,李睿的身影越来越,最终变成她孕检b超单上那个模糊的光点。
这次的目的地是南方潮湿的腹地。
上一次到南方出差,还是为了追查“纳城案”而去的杭剩关于杭市的记忆还停留在结案报告泛黄的纸页上,而此刻,机舱外绵密的雨幕像无数悬而未决的案件线索,交织成一片朦胧的灰白。
南方的梅雨季有着特殊的脾性——雨水时而是倾盆而下的审讯,时而又化作绵长的侦讯,却从不真正停歇。李睿刚踏出舱门,湿热的空气便如证物袋般裹了上来,制服衬衫立刻黏在后背,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肩胛骨轮廓。
他第一时间摸出手机,指纹解锁时屏幕还带着掌心的潮气:“喂,我到了。”
电话那头传来滕艳兰的声音——那种只在他们耳鬓厮磨时才会出现的甜腻音色,像夏日里最后一勺融化的冰淇淋:“好好工作,我和由由在家等你。”
“由由”这个乳名承载着太多期许。李睿曾在古籍中读到,“由”字本义是田间路,他希望孩子能像刑侦人员勘察现场般脚踏实地,丈量这个世界的每一寸真实;滕艳兰则钟爱“由”字中蕴含的自由意志——就像她当年不顾劝阻参军入伍的倔强。
更深层的隐喻藏在谐音里。“李由”与“理由”,这对父子就像真相与解释的共生关系。每当结案报告上的墨水干涸,总会有新的疑问在物证室苏醒。他们期盼这个孩子能活得坦荡,像提取指纹般清晰分明,像dNA图谱般独一无二。
雨滴在手机屏幕上蜿蜒成泪痕般的轨迹。李睿望着航站楼外模糊的灯火,忽然想起今晨离开时,滕艳兰的孕肚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那里正孕育着他们最珍贵的物证。
李睿拖着登机箱穿过自动门时,潮湿的空气立刻裹了上来,像一层透明的保鲜膜贴在皮肤上。接机口的人群中,一个穿藏青色行政夹磕女人正不住垫脚观望。
“李法医!”曹慧跑着迎上来,皮鞋跟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她伸手要接行李,李睿却下意识将箱子往身后带了半步——那个贴着荧光标签的箱柄上还残留着滕艳兰画的笑脸涂鸦。
“你好,我是省厅办公室的曹慧。车在b2。”曹慧会意地收回手,从公文包里抽出消毒湿巾递来,“路上积水严重,可能要多花二十分钟。”她的手机突然震动,锁屏上闪过“运动会安保组”的群聊消息。
李睿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的戒痕——比现任婚戒尺寸一圈的浅色印记,法医的职业习惯让他瞬间计算出:这段婚姻结束于14-18个月前。他们穿过消毒水气味的廊桥时,曹慧的香水味在潮湿空气里析出前调——是滕艳兰也常用的那款蓝风铃。
“巡回专案组其他成员早在三个月前就到位了,但是一周前,他们刚刚结束案子离开杭市去了衢市,”曹慧刷卡过闸机,感应器发出刺耳的“滴”声,“这次调您过来,就是专门负责此案,省厅将全力配合……”她突然噤声——李睿正盯着墙上悬挂的运动会倒计时牌:“距国际运动会开幕还有37”的电子数字鲜红如血。
行李轮在坡道上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曹慧的裤脚。
“现场照片带了吗?”李睿突然问。他的声音在停车场空旷的混凝土结构中产生轻微回声,惊飞了檐下一窝避雨的麻雀。
曹慧扶了扶眼镜,雨水在镜片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带了。”她从公文包抽出平板,解锁时指纹识别区还沾着雨水:“监控显示装载建筑垃圾的卡车一周前……”她的叙述被突然响起的防空警报打断——这是市政在测试运动会期间的应急系统。
在警报凄厉的长鸣中,李睿看见平板照片里婴儿蜷曲的手指——那姿势像极了今晨滕艳兰腹中胎儿的b超影像。
“死亡时间?”照片上婴儿青紫的肢体在泥水中像片枯萎的莲藕。
“初步判断为送检时间前48时左右。”曹慧摇下车窗,远处运动场馆的钢结构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现在时间节点太敏感,全世界都在关注杭市,部里责令限期破案。”突然被抢修车的鸣笛打断。
积水漫过轮胎近三分之一高度,几个市政工人正徒手清理堵塞的排水口。曹慧降下车速:“这半个月的降水量相当于往年……”她的声音突然凝固——后视镜里,李睿正用手术刀般的目光解剖着现场照片的每个像素。
“去工地前先看监控。”李睿突然,手指停在照片边缘一处反光点上,“这个窨井盖位移痕迹……”话音未落,车身突然剧烈颠簸——他们轧过了一个被冲开的井盖。
金科世纪工地西侧。
警戒线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破碎的旗。
“这个区是新开发的一个大项目,占地近一百公顷,建成之后将是杭市的第一住宅区。”曹慧介绍道。
工地时而传出零星的施工杂音。涂友根蹲在警车旁发抖,手里的烟头早已被雨水浇灭。李睿套上鞋套踏入积水,法医手套在阴下泛着冷光。
“因为暴雨,这一周来,大动作的施工都暂停了,”曹慧撑着伞跟上来,伞骨在风中发出类似骨骼摩擦的声响,“最近这个月……”她突然噤声——李睿正用勘查灯照射水面,光线穿透浑浊的积水,照见底下若隐若现的编织袋纹路。
李睿看向一旁的涂友根,问道:“这位是……”他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切断。
电话那头是滕艳兰的语音留言:“产检一切正常,由由今第一次踢我了……”背景音里混着胎心监护仪的滴滴声。李睿握紧手机,看着水中漂浮的婴儿尸体,喉结滚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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