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兰丹烽火
光像是从脏抹布里勉强拧出的几滴浊水，吝啬地渗过滇西雨季厚重的云层，勉强照亮了不兰丹外围狰狞的地形。
赵二虎整个人陷在一丛半人高的铁线蕨里，湿透的军服颜色深暗，几乎与腐烂的落叶和黑泥融为一体。
他嘴叼着一根草茎，草汁的苦涩混着露水的腥气在舌尖蔓延，眼睛却一眨不眨，透过一支缴获的、漆皮剥落的鬼子望远镜，死死盯着前方那片匍匐在丘陵间的怪物。
不兰丹据点。
依着缓坡而建，粗木和沙包垒出的主体工事像个癞痢头，几个明晃晃的火力点张着黑黢黢的口。
铁丝网绕着好几圈，挂着空罐头盒，风一吹就叮当乱响，是简陋却有效的警报。
两个哨兵在了望塔上缩着脖子，时不时动一下，证明不是假人。
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煤烟和饭材寡淡气味，是鬼子在弄早饭。
“龟儿子，修得倒是结实……”
趴在他旁边的周低声嘟囔，嘴里呵出白气。
他手里攥着一截铅笔头，在一个被雨水浸得发软、边缘卷曲的本子上飞快地勾勒着，标注出肉眼能分辨的机枪位、射界、交通壕走向。
他的指尖冻得通红，动作却稳而快。
“重机枪两挺，左、右各一，轻机枪……看到三个垛口后面有，可能还樱
迫击炮阵地没看到，藏球起来喽。”
赵二虎的东北话，压得极低：
“嗯呐，王八壳子硬实。
看见那边拐角没？
沙包堆得邪乎，后面肯定藏着踹门腿（指步兵炮和战防炮）。
姥姥的，这要硬冲，得拿多少人命填……”
周甩出四川话道：
“填？
师座舍得，老子还舍不得嘞。
你看那坡下头，那片草窝子，长得比别处高一点，歪歪扭扭的，底下八成是暗壕，直通外面。
鬼子就喜欢搞这套鬼名堂。”
周的铅笔在本子上飞快滑动，四川话咋舌：
\"乖乖，这工事修得跟铁桶似的。\"
他突然停笔，眼睛瞪得溜圆，
\"二虎哥你看！那棵大榕树后面 ——\"
朝阳正好掠过树冠，露出半掩在树根里的暗堡射孔，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江面。
两个鬼子抱着九九式轻机枪，正伸着脖子打哈欠。
赵二虎猛地按住周的脑袋，东北话骂：
\"狗日的！差点被这龟孙暗堡骗了！\"
寂静。
只有晨风吹过草丛的簌簌声，远处江流的闷响，还有据点里偶尔传来的几句含混日语。
这种死寂比枪声更熬人神经。
突然，东面云层又裂开一道缝隙，一缕算不上灿烂但足够锐利的晨光，像探照灯一样直劈下来，恰好扫过据点东南角一片看起来毫无异常的长满青苔的土坡。
“咦？”
周铅笔顿住了。
几乎同时，那面“土坡”竟无声地动了一下，一块伪装得衣无缝的草皮盖子被从里面推开，两个鬼子兵钻了出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嘴里叽里咕噜着什么，随后又一个钻出来，抱着胳膊哆哆嗦嗦对着墙角放水。
紧接着，一挺九二式重机枪的粗长枪管，从那黑乎乎的洞口里探了出来，阴森地指向他们潜伏方向大致所在的区域！
赵二虎，倒吸一口凉气：
“我操！暗堡！
差点漏了这大家伙！”
周的脸色发白，铅笔飞速标注着：
“日他先人！
这射界……刚好卡死左边那条冲沟！
要是兄弟们从那儿摸上去……”
他不敢再，后背瞬间一层白毛汗。
阳光仿佛恶作剧得逞，很快又被乌云吞没。
但那瞬间的照亮，已像冷水泼面，惊得两人心口狂跳。
暗堡里的鬼子完成交接，新的哨兵缩了进去，盖子又悄无声息地合上，那片坡地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留下冰冷的死亡气息弥漫在清晨湿冷的空气里。
周喘了口粗气，声音发干道：
“画……画出来了。
明面上的，七七八八了。可这暗地里的老王八……晓得还有几个。”
他合上本子，叹口气，
“唉，要是能弄出点动静，逼他们开火，来个火力侦察就巴适了。”
赵二虎的眼睛却猛地一亮，粗糙的脸上挤出丝狡猾的笑：
“哎妈呀，周子，你这话点醒我了！
咱没炮，但咱有上飞的大家伙啊！
谁不兴炸他狗日的一下？”
周愕然道：
“啊？飞虎队？
呼叫空中支援？
就为咱这点侦察？”
赵二虎的东北话暴躁道：
“屁话！这叫啥？
这叫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炸他个七荤八素，啥暗堡火力点不全憋不住了？
顺便……”
他舔舔嘴唇，眼里冒出凶光，
“趁乱，摸他个舌头回去！
光看不行，得听听里头王八咋叫唤！”
……
临时隐蔽点里，烟气呛得人眼睛疼。
古之月听着赵二虎和周语速极快的汇报，手指在粗糙的地图上划过，最终重重点在那个新标注的、代表暗堡的符号上。
古之月的苏北话，阴沉地道：
“娘的，果然藏着阴眨
亮前看的那地形，就觉得那地方顺得太假，像个埋伏窝。”
徐亮着金陵话：
“就是讲嘞！
鬼子坏滴很，不炸一下，他不舒坦！
二虎这主意不孬，飞机一来，敲山震虎，啥牛鬼蛇神都得蹦出来！”
陈方的陕西话，迎面而来道：
“对着哩！
还能给狗日的一点颜色看看，叫他知道爷爷们不是好惹的！”
郑三炮的河南话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中！炸他个龟孙！
就是……这呼叫飞机，动静是不是忒大零？
别把八莫的大鬼子招来。”
孙二狗的河南话一样直接：
“怕个球！
咱不就是来捅马蜂窝的？
越大越好！
赶紧让飞机来，炸完咱好看戏！”
古之月略一沉吟，猛地一拍大腿：
“干！吴！”
通讯员吴立刻凑过来。
古之月的语速极快：
“立刻给师部发报，转飞虎队联络频道。
坐标xxx, YYY，发现日军坚固据点不兰丹，火力配置不明，疑似有隐蔽工事，请求空中火力侦察与压制。
重复，火力侦察！完毕。”
“是！”
电报嘀嘀嗒嗒地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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