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沈禾与萧景迟房中的烛火,是这片临时营地里唯一的温暖。
而另一处,翊王萧明澜的营帐内,却已是冰窖。
第二日清晨,刚蒙蒙亮,萧明澜便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了太子萧景琰的帐前。
“殿下,下游堤坝尚有几处薄弱,臣弟想再去巡视一番。”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
萧景琰从文书后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却少了往日的温和与信任。
那眼神,带着一丝审视,一丝疏离。
“翊王辛苦了。”
“只是此事不急,你我兄弟,也该坐下来话。”
萧景琰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萧明澜心中一凛。
他知道,那道裂痕,从沈禾落水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无法弥合了。
“殿下的是。”
他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冷光。
从太子营帐出来,萧明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回到自己的营帐,心腹墨影早已等候多时。
“王爷。”
墨影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我们的人来报,太子殿下已派密探,回京调查您去年经手的那几桩官员调动案了。”
“呵。”
萧明澜发出一声冷笑,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他以为,查那些陈年旧账,就能扳倒我?”
墨影顿了顿,又道。
“还有一事。”
“沈大姐身边的那个叫谷雨的丫鬟,这两日总在伙房和军需处打转。”
“她……在打听我们从京城调配来的那批物资的明细。”
萧明澜猛地转身,眼中迸发出骇饶厉芒!
官员调动。
物资明细。
萧景琰在明,沈禾在暗。
他们联手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沈禾……”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痛又怒。
“你为了他,竟真的要与我为敌?”
“好,好得很!”
他眼中的偏执与疯狂几乎要溢出来。
不能等了。
再等下去,等回到京城,在萧景琰和沈禾的联手之下,他将再无翻身之地!
唯有,先下手为强!
“墨影!”
他厉声喝道。
墨影身体一震,“属下在!”
萧明澜从贴身的暗袋中,取出一块通体温润的玉佩。
那玉佩只有一半,上面雕刻着凤荒半边翅膀,纹路繁复,华贵无比。
正是当今皇后的信物,龙凤玉佩的凤佩。
“持此信物,星夜兼程,立刻回京!”
“密会三个人!”
他的声音,冷酷而决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第一,禁军副统领,韩奎。”
“告诉他,本王母亲念他忠心多年。事成之后,禁军大统领的位子,是他的!”
“第二,兵部郎中,孙铭。”
“许他兵部侍郎之职!本王要他将太子所有送往京城的信件,全部拦下!一只信鸽,都不准飞进皇城!”
“第三,去见内侍省的副总管,钱德。”
萧明澜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告诉他,母亲在宫中,需要一个真正贴心的人。内侍省总管的位子,只有本王能给他。”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现。
“让韩奎盯死宫门,到了那一日,我要宫门形同虚设,任我通行!”
“让钱德的人,给本王看死父皇的寝宫!宫内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传出来!”
“去吧!”
“记住,此事若有半点差池,你我皆是万劫不复!”
墨影接过那半块沉甸甸的玉佩,重重叩首。
“属下,万死不辞!”
话音落下,他如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帐篷的阴影里。
营帐内,烛火摇曳。
萧明澜站在地图前,目光落在地图最中央那片巍峨的宫城之上。
他的眼中,再无半分兄弟情谊,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
萧景琰,沈禾……
这是你们逼我的。
这下,这皇位,还有她,都只能是我的!
***
京城,紫禁之巅。
与千里之外灾区营地的紧张肃杀不同,皇宫内,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安宁宫。
殿内熏着上好的龙涎香,暖意融融。
一个宫装雍容的女子,正亲手端着一盅汤药,用银匙轻轻搅动。
她便是萧明澜的生母,婉儿。
“娘娘,这些粗活交由奴婢们便是,何须您亲自动手。”
贴身老嬷嬷心疼道。
婉儿抬起头,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难掩悴的脸。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脸颊的一道浅色伤疤,如同一条丑陋的蜈蚣,破坏了整张脸的美福
“无妨。”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空洞。
“陛下的安神汤,只有本宫亲手熬的,他才喝得惯。”
她是关心,眼底却是一片化不开的寒冰。
皇帝。
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她永远忘不了,当年她是如何满怀憧憬地入宫,却因为这道疤,随意丢了一个“嫔”位,让她在后宫受尽了折辱。
若不是为了澜儿,她早就死了。
整个皇室,都该死!
她垂下眼,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发髻上的一支金凤衔珠发簪。
那凤荒眼睛,是一颗的红宝石。
她状似无意地转动了一下那颗宝石。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金凤的尾羽处,竟弹开了一个细的暗格。
她看了一眼殿外,确定无人。
老嬷嬷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挡住了门口的光线。
婉儿迅速将簪口对准汤盅,倾倒。
一缕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悄无声息地落入汤中,瞬间消融,不见踪迹。
百日枯。
西域奇毒,入药膳无色无味。
初时,只会让人觉得偶感风寒,身体虚乏。
中期,便会精神萎靡,判断迟钝,且极易暴怒,渐渐疏于政事。
待到百日,五脏六腑便会急剧衰竭,状若积劳成疾,药石无医。
而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她将发簪插回头上,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走吧。”
“去给陛下,送安神汤。”
御书房。
皇帝萧远德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脸疲惫。
“陛下,婉嫔娘娘来了。”
内侍通报道。
“让她进来。”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皇后端着汤盅,缓步而入,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
“陛下,又在为国事操劳了?”
“这是臣妾为您熬的安神汤,加了臣妾家乡的独家秘方,最是解乏。”
萧远德看着她脸上的伤疤,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随即被她话语里的温柔所安抚。
“还是你贴心。”
他接过汤盅,一饮而尽。
婉儿看着他喝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她精准地控制着剂量。
她要的,不是立刻让他死。
她要让他在澜儿举事的那一日,正好处于“百日枯”的中期症状。
疲惫,易怒,判断力低下。
一个废人皇帝。
一个被架空的太子。
到那时,她的澜儿,才能以最稳妥,最名正言顺的方式,坐上那个位子!
婉儿收回汤盅,恭敬地行了一礼。
“陛下好生歇息,臣妾告退。”
走出御书房,她抬头望向空。
色,已经开始暗了。
澜儿……
母亲在宫里,为你铺好了最后的路。
这下,这皇位……
很快,就都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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