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和平的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上行，轮胎碾过铺着碎石的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窗外的绿意愈发浓稠，从山脚的浅绿渐变成山腰的深翠，风裹着草木的清冽与野花的甜香钻进车窗，连呼吸都变得清爽起来。快到东山风景区门口时，许前进先瞥见了那道朱红牌坊，三个表弟正斜倚在牌坊下的石狮子旁，胳膊肘互相搭着，看见车子就直起身子，手在空中挥得老高，“表哥！爹！这边！”的喊声混着风飘进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爽朗。
“哟，这仨子倒比咱还急。”许前进笑着抬手指给身旁的王建国看，王建国连忙凑到车窗边，手搭在眉骨上眯眼瞧，看清楚了又点头感慨：“可不是嘛，上次见还是瘦猴似的，这才多久，瞧着肩背都宽实了。”
许和平缓缓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在景区门口的停车位上。他刚解开安全带，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震得掌心发麻。掏出来一看，屏幕上“丽”两个字亮得刺眼，指尖触到屏幕的瞬间，恍惚间竟和多年前巷口的画面叠在了一起——那时丽扎着羊角辫，碎花裙角在风里晃，攥着块水果糖追在他身后，“和平哥，你等等我，糖给你吃！”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绕。
“我先去趟镇上，那边有点急事。”许和平按灭屏幕，转头看向许先进，语气里带着点匆忙，“舅姥爷表叔们，你们玩得尽兴些，回去前半时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你们。”
“行，路上慢点开，注意安全。”许前进点头应下，推开车门先跳下去，又转身扶王建国和妗子——王建国腿脚不算灵便，下车时还扶了扶车门框。三个表弟已经跑了过来，围着两人问长问短，大表弟攥着王建国的胳膊，二表弟替妗子拎过随身的布包，三表弟嘴最甜，“爹娘，您们昨晚睡得香不香？香菱嫂做的早饭好吃不？”
“香！好吃！”王建国被围在中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拍了拍大表弟的手背，“你们也别光围着咱，快带道，我早就想瞧瞧这东山到底有多美了。”
许前进带着一行人迈过“东山仙境”的石牌坊，刚走进去，所有人都下意识停了脚——远处的山尖浸在淡淡的云雾里，深绿的植被顺着山势铺展开，像给山裹了层厚绒毯；山脚下的溪流绕着青石板路淌，水清澈得能看见水底圆溜溜的鹅卵石，几只蜻蜓停在水面上，尾尖一点，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路边的野花挤挤挨挨，红的像火、黄的像蜜、紫的像霞，风一吹就轻轻晃，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花香。
“我的老爷，这哪是景区啊，这简直就是世外桃源！”王建国忍不住感叹，声音都带着点发颤。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老槐树，树皮粗糙却沾着潮气，掌心能感受到树的温度，“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地方，真是仙境啊！这趟来葫芦湾，值了！大开眼界了！”
“爹，前面还有瀑布呢，比这儿还壮观！”二表弟拉着王建国的手往前引，眼睛亮晶晶的，“那瀑布从山顶往下流，像条白绸子挂在山上，夏站在旁边，凉风能吹到骨子里，可舒服了！”
王建国跟着往前走，眼睛根本不够用，一会儿抬头瞧山，一会儿低头看水，一会儿又盯着路边的野花，嘴里不停念叨：“这山真青，这水真清，这树真绿，每一样都新鲜得很，看一眼心里头就亮堂。”
许前进跟在后面，看着舅舅像孩子似的兴奋模样，心里也暖烘烘的。他瞥见不远处的石桌上放着个搪瓷缸，缸里的枸杞原本浮在水面，这会儿忽然沉磷，“叮”的一声撞在缸壁上，细碎的响声在安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顺着搪瓷缸的方向望去，有个穿蓝布衫的男孩举着纸飞机跑，纸飞机飞得忽高忽低，男孩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顺着风飘进耳朵里。
“舅舅，咱这东山风景区，是正儿八经的5A级景区。”许前进走上前，声音里带着点自豪，“咱们全县一共就三个5A级景区，这东山就是其中一个，每年来玩的游客能排好几里地呢。”
他刚完，大表弟就笑着接话：“哥，你还记得不？时候你能一口气爬到南山山顶，下来还能跟我们跑三里地，现在走这景区的木栈道，都得扶着扶手歇两回。”
三表弟道，“那都是时候的事了，现在哪有这力膀了啊？”
许前进听了也笑了，没反驳——这些年忙着村里的合作社、修公路、建食堂，在村里转，运动量少了，体力确实不如从前。倒是二表弟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向往：“要是我能在这儿工作就好了，看着这样的风景，就算累点也愿意。”
远处商铺的喇叭声突然飘过来，“清仓大甩卖，全场五折！”的喊声混着风，把二表弟的思绪拉了回来。许前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笃定：“放心吧，表弟，你要是真想在这儿干，还不是咱一句话的事？景区里的安保、保洁、售票岗，好多都是咱葫芦湾合作社推荐的人，我跟景区负责人打个招呼，保准有岗位。”
“真的？”二表弟眼睛一下子亮了，可没一会儿又耷拉下来，语气里带着点犹豫，“不行啊，我老婆孩子都在老家，要是来这儿工作，离得太远了，家里有事也照应不上。”
“这还叫个事？”许先进挑了挑眉，笑着，“咱葫芦湾新建了居民楼，就在景区旁边，水电暖气都齐全，到时候让你老婆孩子搬过来，孩子能在镇上上学，你老婆要是想干活，合作社也有岗位，这不就啥都解决了？”
“这……”二表弟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事得跟我老婆商量商量，还得合计合计家里的事，不能太急，得长议长议。”
几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逛到了下午。阳光渐渐西斜，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叮铃哐当”的响声，是收废品的三轮车碾过青石板路，车斗里的啤酒瓶互相碰撞，清脆的响声在林子里飘着，竟让许前进想起老族长当年拉着他的手的话——“前进啊，做事要稳，要想着村里人，别光顾着自己往前跑。”
风渐渐凉了，吹起路边晾衣绳上的蓝布衬衫，衬衫在风里晃啊晃，像面的旗子。许前进看着那抹蓝色，忽然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那时他蹲在葫芦湾村口的大槐树下，手里攥着支铅笔头，在废纸上画满了景区的样子：画着游客笑着逛栈道，画着村民在食堂里吃饭，画着葫芦湾的路越修越宽，日子越过越好。
“前进啊，咱这辈子，能赶上葫芦湾的好日子，还能看见东山的好风景，值了。”王建国走得有些累，靠在路边的石凳上歇脚，手里攥着根树枝，轻轻划着地面，语气里满是满足。
许前进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堵，大概是刚才吹风着凉了，他揉了揉鼻子，对众人：“色不早了，咱去景区外的农家院大锅饭食堂吃饭吧，那儿的菜都是咱合作社大棚里种的，新鲜得很，炖土鸡也是村里散养的，香得很。”
“好啊好啊！早就听香玲嫂食堂的菜好吃了！”三表弟率先拍手应和，其他人也跟着点头，脸上都带着期待。
一行人往食堂走，没走多远，就看见许和平的车开了过来。车窗降下，许和平的声音传出来：“爹，舅姥爷，我刚忙完，过来接你们去食堂，正好我也没吃晚饭。”
到了大锅饭食堂，推开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饭菜香——炖肉的香、炒青材鲜、蒸南瓜的甜，混在一起钻进鼻子里，让人忍不住咽口水。食堂里摆着十几张木桌，不少游客正围着桌子吃饭，笑笑的，热闹得很。王建国盯着墙上挂的红底黑字播，看着“炖土鸡”“炒时蔬”“蒸南瓜”几个字，忍不住感慨：“哇！这食堂真热闹，菜看着也香，今可得多吃两碗饭！”
许前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扶着王建国和妗子坐下，拿起播问：“舅舅，妗子，你们想吃点啥就点啥？千万别客气啊！”
“不用不用，随便点几个家常菜就行，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讲究。”王建国连忙摆手，可眼睛却忍不住往“炖土鸡”那栏瞟——他好久没吃地道的炖土鸡了。
许前进看在眼里，笑着对服务员：“来一份炖土鸡，一份清炒白菜，一份蒸南瓜，一个烧大鹅，一个狮子头，一个羊肉汤，一个红烧微山湖鲤鱼，再来个西红柿炒蛋，主食要白面馒头和米粥，不够再添。”
服务员应了声“好嘞”就转身离开，许前进又看向许和平：“和平，等会儿吃完饭，你先把三个表弟送回酒店，再把我们送回家，这样安排如何？”
“爹，你咋安排我咋实施呗。”许和平笑着摆手，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给王建国和妗子倒了热水，“舅姥爷，妗姥姥，喝点水暖暖身子。”
窗外的色彻底暗了下来，食堂里的白炽灯亮着，暖黄的光洒在每个人脸上。王建国捧着热水杯，看着桌上即将端上来的饭菜，又看了看身边笑笑的亲人，心里满是踏实——这趟葫芦湾之行，见了亲人，看了美景，吃了好饭，真是这辈子最难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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