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过年了。
尽管这年头提倡破四旧，传统习俗大都被简化，物质条件也相对匮乏，但人情味浓，又有各种集体活动，年味不仅没有淡薄，反倒还要更温馨和令人期盼一些。
前进生产大队分红后难得是接连的晴。
冬修水利也终于告一段落，虽然算不得放假，但田地里是真的没什么活计好忙。
再加上家家户户今年的收入都超出了预期，接连几，都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出校
即便不进县城采买也会去公社的供销社转转。
白清婉和叶珍秀选择进城。
叶珍秀手里除了掌握着和张代国两饶工分分红，还有她在裁缝铺里干活另外的收入。
两百多块钱卷成一团用手帕包了起来，沉甸甸的一大包，十分可观。
这是她这辈子最富有的时候，前所未有的高光时刻。
白清婉邀她一起进城时，她二话没就直接点头答应下来了。
虽然前进生产大队距离南县县城并没多远，但大多时候都是没钱又没闲，很多人还从来没有去过县城。
叶珍秀上回进城还是跟张代国的亲事刚敲定那会儿，两人兜里一共没揣上两块钱，成家需要置办的东西一样没舍得买，进城吃了碗米粉就心满意足的回来了。
但县城的繁华和热闹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想着能再次进城，她激动得一夜没有睡好，第二还没亮就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
三毛知道他娘要进城，昨晚跟着缠了半夜才睡过去，可真的到了早上要走了，他却又睡得不省人事。
叶珍秀又好气又好笑，恨恨的拍了下他的屁股。
睡得像头猪崽的三毛哼唧了两声，又一拱一拱的钻进他娘的热乎被窝里。
“你去吧，别理他了。”
“别忘了给我带包烟回来。”
张代国睡眼惺忪，最后还不忘叮嘱一句。
他也想进城，但今三队的青壮劳力都被他娘分派修整猪圈，一时走不开。
“知道了。”
叶珍秀穿上了自己补丁最少的衣服，临出门又拿出碎得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块碎镜子照了照，随口应着声。
张代国的睡意在即将拥有一整包烟的欣喜中消散，也从床上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家里是该有面镜子了，你上街了买个回来吧。”
休养了一个冬，看着自家婆娘的皮子似乎都白回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竟然从那片碎镜中看出些许眉目如画来。
“真的让我买？”
叶珍秀明显是动心了，但又有些舍不得。
她用的这块碎片，还是当初结婚时置办的唯一一件物什。
一块镶着铁架的玻璃镜子。
她一直精心保管着。
后来孩子们馋镜子上的铁架做弹弓，时不时偷拿出来玩，不知什么时候把镜子弄摔了。
孩子们被打了，镜子也圆不回来了。
到如今就只剩下这么巴掌大的一块。
“买，买，买！那么一块能照个啥？仔细再割了手。”
接收到自己媳妇儿投过来的巴巴的目光，张代国难得豪气地挥了挥手，“再给自己买盒蛤蜊油，把你那手也擦一擦，都裂出口子了。”
叶珍秀仿佛不认识自家男人了一样，定定的看着。
这质疑的目光让张代国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让你买就买，咱家又不是以前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时候了，当我想抠门的啊？那会儿不是条件不允许嘛。”
完这话，张代国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好像真的很久没有去算计着过日子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叶珍秀也赞同的点零头。
“那我真去买了啊。”
以前为了家里的三瓜两枣闹得鸡飞狗跳的，想想都心累，还是现在的日子好！
……
与此同时，白清婉也早早起床了。
她今要忙活的事情更多。
除了帮着给家里置办过年的物什，给自己买东西，还需要给远在军营的丈夫张代民寄些东西过去。
她把自己收拾停当后，又翻箱倒柜翻出一身新织的毛衣、一条同色的围巾还有一双才纳好的千层底布鞋。
这些东西全都是她晚上抽空点灯熬油做出来的。
费了很多心血。
白清婉临出门了，又一样一样抖开来细细检查。
一边看着自己准备的东西，又一边拿出张代民寄回来的家书以及各种钱票来看。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不自觉间脸上带出了甜蜜的笑意。
心里暗暗感慨，冥冥之中，一切自有意！
本以为仓促之间做出的决定，最大的好处就是让自己暂时摆脱困境，没想到竟然有意外的收获。
有人背信弃义，自也有人义薄云。
老对她还是不薄的。
离了忘恩负义的叶家人，想不到萍水相逢的张代民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不仅每封家书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实意的关切，每月的津贴除了自己留下几毛钱零用，其余的钱票全都给自己这个妻子寄了回来。
而且婆家人也特别好相处。
老张家没有妯娌纷争，也没有姑嫂矛盾。
婆婆更是视自己为己出，不仅从不刁难，还事事处处替她考虑。
她如今在裁缝铺里利用自己的长处为队里谋效益，既省却了下田地劳作之苦，还赢得所有队员的欢迎和尊敬。
让她在这个异地他乡，没有丝毫孤立无援的无措福
在这里的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精神世界是富足的。
在自己家出事之后，她甚至罕见的感受到了现世安稳。
以前她对下乡是排斥的，总感觉见识多广的自己在乡下会显得格格不入。
可见识过自己婆婆真正的为集体发光发热，毫无保留的奉献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觉悟的不足。
心头积攒下来的那些怨和恨，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消散的。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些年的苦难就是为了让自己来到这里。
自己就合适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认认真真的发挥自己所长，为这个国家、为这个集体发光发热贡献力量！
想着想着，白清婉又肃然回神。
她跟张代民只是协议婚姻。
两人之前就商量好了，她们的婚姻关系只是暂时的，等哪张代民找到了心仪的对象，也就是她们解除关系之时。
可她现在已经开始贪念这里的温暖，不想离开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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