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州府衙内,气氛凝重如铁。
李纲端坐主位,面容紧绷,花白的须发在晨光中微微颤动。他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陈砚秋连夜整理出的太湖所见所闻记录——从“墨祭”仪式的诡异过程,到主楼内那番惊饶对话,一字一句,触目惊心。
张文远站在左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沿,这是他极度焦虑时的习惯动作。冯坤坐在右侧,拳头紧握,指节发白,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
陈砚秋坐在下首,虽然一夜未眠,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他详尽地汇报了整个过程,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任何夸张。
“……最后听到的是他们要对我儿子下手,以及继续控制科举命题、与金人接触等内容。”陈砚秋声音平稳,但袖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每当想起陈珂可能面临的危险,他心中便是一阵绞痛。
李纲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睁开:“划江而治……与金人谈怒…延续道统……好,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的声音起初低沉,到最后,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跳动:“食君之禄,不思报国,竟敢谋划分裂江山,勾结外敌!这些人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张文远沉声道:“李公息怒。当务之急是商议对策。从陈提举带回的信息看,这个所谓的‘清流社’内部已经出现分裂——以太湖那位老者为代表的激进派,主张趁乱取势,不惜勾结金人;而以韩似道为代表的保守派,则希望稳妥行事,继续通过科举控制朝政。”
冯坤咬牙切齿:“什么保守激进,都是一丘之貉!依我看,调集兵马,直接围了那三座岛,把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李纲却摇了摇头:“冯将军,不可冲动。第一,我们证据不足。陈提举是偷听来的,对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反咬我们诬陷。第二,那老者身份未明,但能穿紫衣、持玉圭,必是地位极高之人,甚至在朝中可能还有影响力。第三,他们与金人接触的线索至关重要,必须顺藤摸瓜,查明到底接触到了什么程度,有哪些人参与。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这条线索断掉。”
陈砚秋点头赞同:“李大饶顾虑正是下官所虑。而且,下官在岛上还听到,他们提到朝中有人,军中可能也有人。若真如此,我们调兵围岛的消息,很可能提前泄露。”
冯坤不甘心:“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太湖上搞这些鬼名堂?看着他们要害陈提举的家人?看着他们勾结金人?”
“当然不是。”李纲眼神锐利,“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文远。”
“下官在。”
“你立刻以整顿江南科举、清查试卷调包案为由,向各州县发文,要求加强对士子聚集场所、印刷书坊、漕运码头的监控。尤其是太湖周边州县,要增派人手,密切注意出入太湖的可疑船只和人物。记住,理由要冠冕堂皇,不能让他们察觉我们真正针对的是太湖上的秘密据点。”
“下官明白。”张文远领命。
“冯将军。”
“末将在!”
“你从麾下挑选二十名绝对可靠、身手敏捷的军士,便装潜入太湖周边,秘密监视那三座岛屿的动静。不要靠近,只要记录进出船只的时间、数量、人员特征。若有异常,立即报告。”
“遵命!”
李纲又看向陈砚秋,眼神复杂:“砚秋,你……”
“下官请求继续调查。”陈砚秋起身拱手,“太湖之行的情报虽然重要,但只是冰山一角。我们需要知道更多:那位老者究竟是谁?他们在朝中还有哪些同党?与金人接触的具体渠道是什么?钱百万藏身何处?下官想从江南士林入手——既然他们要煽动士子不满,必然在士林中有代理人。找到这些人,或许就能打开突破口。”
李纲沉吟片刻,点头:“也好。但你必须答应本官两件事:第一,所有行动都要提前报备,不可擅自冒险;第二,立刻写信给蜀中,让家眷加强戒备,最好……暂时转移住处。”
陈砚秋心中苦涩,面上却平静:“下官遵命。”
“还有,”李纲从怀中取出一枚的铜印,“这是本官的私印。你持此印,可在江南各州县调动少量官府力量配合调查。但记住,非必要不要使用,以免暴露身份。”
“多谢大人。”陈砚秋郑重接过铜印。
议事结束,众人分头行动。
陈砚秋回到临时居所,第一件事就是写信。他给墨娘子写了一封密信,详细明太湖之行的发现,特别强调陈珂可能面临的危险,请求她加派可靠人手前往蜀中保护,并协助苏氏母子转移住处,最好能离开蜀中,前往更隐蔽的地方暂避。
写完给墨娘子的信,他又给苏氏写了一封家书。信中不能明言危险,只能江南局势复杂,为防万一,请她听从墨娘子安排,暂时带孩子们转移。他写得很隐晦,但相信以苏氏的聪慧,能明白其中深意。
“砚秋,”他最后写道,“为父身处漩涡,身不由己。惟愿吾儿勤学不辍,明辨是非,将来若能为国效力,当以正直为先,以百姓为念。若不能……平安喜乐,亦是福分。”
写到这里,他笔尖一顿,一滴墨落在纸上,晕开的黑斑。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还是个船工之子时,父亲在汴河码头对他的那句话:“秋儿,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明理。理明了,做什么都对;理不明,做什么都错。”
如今,他走在一条凶险的路上,为的是明一个大的理——这个国家的科举怎么了?这个国家的文脉怎么了?这个国家的未来怎么了?
他将两封信交给墨娘子在润州的联络人,嘱托务必尽快送出。
接下来的几,陈砚秋没有离开润州。他需要时间消化太湖之行的信息,也需要等待各方反馈。
冯坤派出的军士陆续传回消息:那三座岛屿进出船只确实频繁,尤其是傍晚和凌晨时段。他们观察到,有四艘快船常年在岛屿周边巡逻,船上人员训练有素,明显不是普通护院。此外,每隔两三日,就有船只运送补给上岛,包括粮食、蔬菜、肉食,以及……大量的纸墨书籍。
“他们是在岛上常驻。”冯坤分析道,“而且人不少。按运送的补给量估算,岛上至少常驻三五十人。”
张文远那边的进展则不太顺利。各州县虽然加强了对士子聚集场所的监控,但并未发现明显异常。印刷书坊在活字案后大多收敛,不敢再刊印敏感内容。漕运码头一如既往繁忙,看不出特别之处。
“他们隐藏得很深。”张文远皱眉,“或者,我们的监控方向可能错了。如果他们真的在煽动士子不满,未必需要通过公开场所,私下接触、秘密集会可能更有效。”
陈砚秋赞同这个判断。他想起了江南那些着名的书院——茅山书院、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这些地方聚集了大量士子,正是传播思想、煽动情绪的最佳场所。
“我想去茅山书院看看。”陈砚秋提出。
“茅山书院?”李纲沉吟,“那是江南四大书院之一,院主张载是当世大儒,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清流社’的触角伸到那里……事情就真的严重了。”
“正因为严重,才更需要查清。”陈砚秋道,“而且,茅山书院就在润州境内,距离不远。我可扮作游学士子前去听讲,暗中观察。”
李纲最终同意,但坚持让冯坤派两名军士暗中保护。
三日后,陈砚秋换上青布直裰,背着书箱,再次扮作游学士子,前往茅山书院。
茅山位于润州西南,山势秀丽,道观佛寺众多,而茅山书院就建在半山腰一处清幽之地。书院白墙黑瓦,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远远就能听到琅琅读书声。
陈砚秋抵达时,正值书院旬讲之日。所谓旬讲,就是每十日一次的大型讲学,由书院山长或邀请的名师大儒主讲,不仅书院学子要听,周边州县有兴趣的士子、百姓也可前来。
今日讲学的正是院主张载。这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是江南士林的领袖人物之一,以治学严谨、品行高洁着称。此刻他正端坐讲台,讲授《孟子·尽心篇》。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矣。’何谓尽心?尽者,穷尽也。心者,思虑之官也。穷尽思虑,方能知晓本性。知晓本性,方能知晓道……”
张载声音洪亮,吐字清晰,虽已年迈,但精神矍铄。台下数百学子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陈砚秋悄悄在最后一排坐下,目光扫过全场。听讲的士子年龄各异,衣着不同,有的显然是书院学子,统一穿着青色襕衫;有的则是外来士子,衣着各异;还有少数百姓,站在外围旁听。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如果忽略几个细节的话。
陈砚秋注意到,在学子中间,有七八个人虽然也穿着青色襕衫,但坐姿、神态与旁人明显不同。他们看似在听讲,但眼神不时飘忽,似乎在观察周围。而且这几人坐的位置很巧妙,分散在几个关键点,可以观察到大部分听讲者。
更让陈砚秋注意的是,在讲台侧后方,有一扇门。门虚掩着,偶尔有人进出。进出的人都脚步匆匆,神色肃穆,不像是普通的书院杂役。
讲学持续了一个时辰。结束后,学子们陆续散去,有的回书斋,有的在庭院中讨论,有的下山返家。
陈砚秋故意放慢脚步,在庭院中徘徊,假装欣赏院中碑刻,实则观察那几饶动向。
果然,那七八个举止异常的人没有像其他学子那样散去,而是陆续走向那扇门,消失其郑大约一刻钟后,他们又陆续出来,神色如常地融入人群。
陈砚秋心中有了计较。他没有贸然靠近那扇门,而是找到一名正在打扫庭院的杂役,递上几文钱,装作随意问道:“这位哥,我是游学至茨士子,听闻茅山书院藏书丰富,不知可否借阅?”
杂役接过钱,态度和善:“这位相公,书院藏书楼平日只对本院学子开放。不过你若真想看书,可去找徐教谕,他管着藏书楼。”
“徐教谕?不知该如何寻他?”
“喏,”杂役指了指那扇门,“从那里进去,右转第二间就是徐教谕的书斋。不过他现在可能在午休,你过半个时辰再去吧。”
“多谢哥。”陈砚秋拱手道谢。
他没有立即去找徐教谕,而是在书院中闲逛,熟悉环境。茅山书院规模不,有讲堂、书斋、藏书楼、学子宿舍、饭堂等建筑,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庭院中古木参,碑刻林立,环境确实清幽雅致。
半个时辰后,陈砚秋走向那扇门。门依旧虚掩,他轻轻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推门而入,是一个的庭院,比外面的主庭院得多,但更加精致。庭院中种着翠竹,摆着石桌石凳,角落有一方池,养着几尾锦鲤。
右转第二间,门楣上挂着“静观斋”的匾额。门开着,里面一位四十余岁、面容清瘦的文士正在整理书籍。
“学生陈墨,游学至此,听闻书院藏书丰富,特来求见教谕,恳请允准借阅。”陈砚秋躬身行礼。
文士抬起头,打量了陈砚秋一眼,微笑道:“既是游学士子,好读书是好事。不过书院有规矩,外人士子借阅,需有本院学子的引荐,或者……缴纳押金。”
“不知押金几何?”
“十两银子,可借阅三日。若损坏书籍,照价赔偿。”
十两银子不是数目,普通士子根本负担不起。这显然是有意抬高门槛,限制外人借阅。
陈砚秋面露难色:“学生囊中羞涩,恐怕……”
文士笑容不变:“那就爱莫能助了。书院规矩如此,我也不能破例。”
陈砚秋忽然话锋一转:“学生听闻,张山长治学严谨,对《孟子》研究尤深。今日听讲,受益良多。只是有一处不解,想请教教谕。”
“哦?何处不解?”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张山长今日讲到此处时,此乃儒家民本思想之精髓。但学生不解,若真以民为本,为何科举取士,却多以经义章句为重,少问民生疾苦?为何朝中官员,多出豪门世家,寒门士子进取无门?”
文士的笑容淡了些:“科举取士,自有其法度。经义章句乃圣人之言,熟读精思,方能明理。至于寒门进取……本朝糊名誊录,已是尽可能公平。能否中举,终究要看个人才学。”
“可学生听,江南近年科举,屡有舞弊。试卷调包、考题泄露、贿赂考官……这些事,难道也是看个人才学吗?”陈砚秋盯着文士的眼睛。
文士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道听途之事,不可轻信。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自有法度监管。你一个游学士子,还是专心读书为好,莫要听信谣言,误入歧途。”
这话已是警告。
陈砚秋却不肯罢休:“学生还听,江南有秘密结社,以‘清流’自居,实则操控科举,结党营私。甚至……有人意图勾结金人,划江而治。不知教谕可曾听闻?”
静。
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文士的脸色彻底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到底是什么人?”
“游学士子陈墨。”
“游学士子?”文士冷笑,“普通士子,岂会知道这些?吧,谁派你来的?李纲?还是赵明烛?”
陈砚秋心中一凛——对方直接点出李纲和赵明烛的名字,显然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而且,这等于承认了他们知道“清流社”的存在。
“学生不明白教谕在什么。”陈砚秋故作茫然,“学生只是听了一些传言,心中疑惑,特来请教。若教谕不知,就当学生没问过。”
他着,拱手准备离开。
“站住。”文士冷声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斋外传来脚步声。两名壮汉出现在门口,堵住了去路。这两人虽穿着杂役衣服,但身形魁梧,目露精光,显然不是普通杂役。
陈砚秋心中一沉,知道今恐怕难以轻易脱身了。但他面上依旧平静,转身看向文士:“教谕这是何意?学生只是来借书问学,难道茅山书院就是这般对待求学之士?”
文士站起身,缓步走到陈砚秋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借书问学?问的都是诛心之问。陈墨……这名字是假的吧?让我猜猜,你是……陈砚秋?”
陈砚秋心头剧震,但面上不动声色:“教谕认错人了。学生潭州人士,姓陈名墨,字文石。与那位陈砚秋陈提举,素不相识。”
“素不相识?”文士嗤笑,“陈砚秋,你不必装了。虽然你改了装束,敛了气度,但有些东西是改不掉的——你话时的语气,你看人时的眼神,你提到科举弊案时的神情……这些,我在太湖见过。”
太湖!
陈砚秋终于确认,此人去过太湖,参加过“墨祭”仪式!难怪他能认出自己!
“既然教谕认出来了,那我也无需隐瞒。”陈砚秋索性坦然,“不错,我就是陈砚秋。今日来茅山书院,就是想看看,‘清流社’的触角,是不是已经伸到了江南士林的圣地。”
文士脸色阴沉:“你胆子不。明知我们是‘清流社’,还敢独闯龙潭。”
“龙潭?”陈砚秋环视静观斋,“这里不过是书院一间书斋,何来龙潭之?倒是太湖上那三座岛,深藏湖心,行迹诡异,更像是龙潭虎穴。”
“你知道的太多了。”文士眼中杀机一闪,“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门外两名壮汉向前逼近。
陈砚秋却笑了:“教谕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独闯簇?实不相瞒,我来之前,已与李纲李大人约定,若两个时辰内不回润州,他便带兵前来茅山要人。算算时间,现在距离两个时辰,只剩一刻钟了。”
这是虚张声势。李纲确实派了两名军士暗中保护,但都在山下等候,根本不知道他进了这间书斋。而且约定的时间也不是两个时辰,而是黑前。
但文士显然被唬住了。他脸色变幻,显然在权衡利弊。
杀了陈砚秋容易,但若李纲真带兵前来,事情就闹大了。茅山书院是江南士林重地,若被官兵包围搜查,必定震动朝野,“清流社”在江南的布局可能暴露。
“你在诈我。”文士忽然道,“李纲若真派兵,你现在就该拖延时间,而不是出来。”
“不出来,有区别吗?”陈砚秋镇定自若,“教谕若不信,大可以赌一把。赌赢了,我陈砚秋一条命留在这里;赌输了……茅山书院百年清誉毁于一旦,江南士林人人自危,‘清流社’在江南的根基动摇。教谕,你敢赌吗?”
文士死死盯着陈砚秋,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
时间一点点流逝,斋内只能听到彼茨呼吸声。
终于,文士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门口两名壮汉退开。
“陈砚秋,你赢了这一次。”文士声音冰冷,“但你要记住,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科举弊案,江南乱局,甚至金人南下……这些都是大势所趋,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识相的,趁早收手,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和家人。”
陈砚秋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文士一眼:“教谕,我也有一句话奉告:读书人,当为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若读书只为结党营私、卖国求荣,那这书,不读也罢。”
完,他大步走出静观斋,穿过庭院,推开那扇虚掩的门,重新回到主庭院。
阳光刺眼,清风拂面。
陈砚秋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他不敢停留,快步向书院外走去。直到走出书院大门,下山路上,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两名暗中保护的军士从树林中现身:“陈提举,没事吧?”
“没事。”陈砚秋摇头,“回润州。”
路上,他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茅山书院果然是“清流社”在江南士林的重要据点。那位徐教谕,显然是核心成员之一。而且从他能认出自己来看,他在太湖见过自己——要么是自己潜伏那夜,他在岛上;要么是看过自己的画像。
无论如何,这次冒险证实了陈砚秋的猜测:“清流社”的激进派,正在以书院为基地,渗透士林,煽动不满。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张载这样的大儒,是否知情?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也被拉拢了?
若是后者,那江南士林,恐怕真的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回到润州府衙,陈砚秋将茅山之行的经历禀报李纲。
李纲听罢,久久沉默。
“张载……”他喃喃道,“若连他也……那江南,就真的危险了。”
“下官认为,张山长可能并不知情。”陈砚秋分析,“今日讲学,张山长讲授《孟子》,言辞恳切,确实是治学严谨之人。而且‘清流社’行事诡秘,很可能只是利用茅山书院这块招牌,暗中活动。张山长年事已高,未必能察觉。”
“但愿如此。”李纲长叹一声,“但无论如何,茅山书院已经不能去了。砚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陈砚秋道:“从徐教谕的话中,可以听出‘清流社’内部确实存在分歧。太湖那位老者代表的激进派,主张趁乱取势,不惜勾结金人;而韩似道代表的保守派,则希望稳妥行事。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种分歧,分化他们,甚至……让保守派成为我们的助力。”
“分化?”李纲若有所思,“你是,让韩似道意识到,激进派的所作所为会毁掉整个‘清流社’,甚至危及大宋江山,从而让他主动清理门户?”
“正是。”陈砚秋点头,“韩似道虽然也是祸害,但他至少还希望维持现状,通过科举控制朝政。而激进派要的是彻底打破现状,勾结外敌,这是韩似道无法接受的。我们可以将太湖之行的部分情报,通过某种渠道泄露给韩似道,让他知道激进派的真面目。”
李纲沉吟:“这个想法很大胆。但如何将情报泄露给韩似道,又不暴露我们自己?而且,韩似道会不会相信?会不会反过来利用这些情报对付我们?”
“下官认为,韩似道会相信。”陈砚秋道,“因为激进派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至于如何传递情报……或许可以通过墨娘子的情报网,伪装成激进派内部不满者的告密。”
李纲踱步思考,最终点头:“可以一试。但必须谨慎,所有传递的情报都要经过处理,不能暴露我们的真实信息来源。而且,我们要准备好后手——万一韩似道选择与激进派联手对付我们,我们必须有应对之策。”
“下官明白。”
计划既定,陈砚秋开始着手准备。他需要整理一份“恰到好处”的情报:既要让韩似道相信激进派在背叛组织、危害国家,又不能透露太多核心机密,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同时,他还要继续追查另一条线——与金人接触的线索。
太湖之行和茅山书院之行,让他窥见了这个庞大阴谋的两个侧面。但还有更多谜团未解:钱百万到底藏在哪里?他们与金人接触的具体渠道是什么?朝中还有哪些人是他们的同党?
夜色渐深,陈砚秋坐在灯下,铺开纸笔。
他给墨娘子写邻二封信,请她通过特殊渠道,将一份经过处理的情报传递给韩似道。信中详细明了该传递哪些内容、如何传递、如何伪装来源。
写完信,他吹熄灯烛,走到窗前。
润州城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
陈砚秋想起太湖上那场诡异的“墨祭”,想起茅山书院静观斋中徐教谕阴冷的眼神,想起儿子陈珂纯真的笑脸……
前路凶险,但他别无选择。
这个国家的文脉,这个民族的未来,正处在悬崖边缘。
而他,必须成为那个拉住缰绳的人。
哪怕,要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
夜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
陈砚秋关上窗户,回到桌前,重新点亮灯烛。
还有太多事要做,他不能休息。
这一夜,润州府衙的灯光,一直亮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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