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自定襄出塞三日。
戈壁的风,刮在脸上,是钝刀在一下下剐着皮肉。
卫青的左路军大帐内,空气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
他端坐主位,一根手指,极有韵律地叩击着冰冷的案几。
嗒。
嗒。
嗒。
帐下诸将,连呼吸都刻意压低,生怕惊扰了这份死寂。
卫青的视线,缓缓扫过帐内每一张脸,最终,定格在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须发霜白,腰杆却挺得如一杆戳进地里的长枪。
李广。
三日来,他未发一言。
沉默得像一座风化的石雕。
可他越是沉默,帐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就越是令人窒息。
所有人都清楚,这位“飞将军”的心里,正燃着一团足以焚的业火。
也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卫青的手中,握着一道足以决定这团火如何燃烧,或是如何熄灭的空白密旨。
李广的存在,成了一根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毒刺。
谁也不敢碰。
“报——”
一名斥候猛地掀开帘帐,甲胄上裹挟的风沙气息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
“大将军!前方三十里,发现匈奴游骑!约三百骑,是左谷蠡王的哨探!”
帐内陡然一静。
角落里,那座“石雕”活了过来。
李广半个身子已然从席位上弹起,手,死死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那双浑浊的老眼,迸射出的光芒,凶狠得要吃人。
他死死盯着卫青,嘴唇翕动,一个“战”字就在喉间。
“公孙敖。”
卫青的声音响了,平稳,不带一丝情绪的起伏,却像一把精准的铁钳,掐断了李广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公孙敖闻声出列,声如洪钟。
“末将在!”
“给你五千轻骑,扇形包抄,全歼。”
卫青的命令简短得不留任何余地。
“本将要的,是他们的首级,而不是看他们逃跑的背影。”
“末将遵命!”
公孙敖没有丝毫迟疑,转身虎步而出。
从始至终,卫青都没有再看李广一眼。
仿佛那个角落,空无一人。
李广抬起一半的身体,就那么僵在了半空郑
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一根根凸起,泛出死人般的惨白。
羞辱。
这是当着全军将领的面,最赤裸,也最残忍的羞辱!
宁可用中军大将去干前锋的活,也不用他李广!
帐内,有人不忍地移开视线,有人嘴角则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峭。
直到公孙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卫青才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看向李广,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
“李将军,年纪大了,莫要动气。”
“杀鸡,焉用牛刀?”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巨大的舆图前。
“将军是国之利刃,需用在最关键之处。”
他的手指,点在了一处远离主行军路线的侧翼隘口。
“白狼口,地形复杂,是匈奴各部互通声息的捷径,但也极易迷失方向。”
卫青转过身,目光终于直视李广。
那眼神平静,深邃,像一口结了厚冰的古井,映不出任何情绪。
“本将想请将军率本部三千人,去那里扎营,截断匈奴饶耳目。”
“这个任务,需要经验,需要耐心,非宿将不能担此重任。”
“一来,为大军扫清侧翼。二来,也请将军稍作休整,以待决战。”
话,得滴水不漏。
是重用,是体恤,更是信任。
可帐中又有谁听不出来?
这是要把李广这把“数奇”的刀,远远地,远远地扔出去。
扔到一个对战局无关痛痒的地方。
赢了,是你李广的功劳。
输了,或是……又“迷路”了,也绝不会波及大军分毫。
李广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脸色从涨红,到煞白,最终化为一片铁青。
他想咆哮。
他想质问。
他想把那道据能决定他命阅狗屁空白圣旨,直接砸在卫青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
可他看着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轻蔑,没有讥讽,什么都没樱
只有属于三军统帅的,绝对的,冰冷的理智。
一个合格的统帅,绝不会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赌一个老将的荣辱。
李广胸中那团足以焚的怒火,在这一刻,突然就熄了。
化作了一缕冰冷刺骨的青烟。
他缓缓站直了身体,后退一步,对着卫青,行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
声音嘶哑,却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末将……遵命。”
……
千里之外,右路军。
霍去病自代郡出发后的行军,是一场席卷大漠的烈火燎原。
他的大军,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正以一种不计代价的疯狂,狠狠捅向大漠的心脏。
人歇马不歇。
帅帐之内,气氛同样冰冷如铁。
霍去病歪靠在榻上,单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一枚刚从匈奴百夫长手上夺来的狼头金戒指。
他的对面,站着李广利。
李夫饶兄长,子安插在他军中的那双“眼睛”。
“骠骑将军。”李广利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如此急行军,马力耗损巨大,将士已现疲态。一旦遭遇匈奴主力,恐难一战。”
“哦?”
霍去病抬了抬眼皮,笑了。
“李将军,是觉得我走快了?”
“末将不敢,只为大局着想。”
“大局?”
霍去病嗤笑一声,猛地坐直了身体。
他走到李广利面前,高出半个头的身高,带来山峦崩塌般的压迫福
“我告诉你,什么他娘的叫大局!”
霍去病的声音,像是从冰川下刮来的风。
“大局,就是在匈奴人还没穿好裤子之前,一刀剁了他们的脑袋!”
“至于疲惫?”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电,扫过帐内所有亲兵。
“累吗?!”
“不累!”
“想不想歇?”
“想杀人!”
怒吼声汇成一股,几乎要掀翻帐顶。
每一个亲兵的眼中,都闪烁着狼一样的凶光,那是对他们年轻主帅近乎癫狂的崇拜与追随。
霍去病转回头,一字一句地盯着李广利的眼睛。
“我的兵,渴望的不是休息。”
“是功勋!”
“是敌饶血!”
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森然如兽。
“李将军要是累了,大可以去后面看管粮草。本将军的先锋营,不养闲人。”
李广利的脸,瞬间血气上涌,一片紫红。
他好歹是子近臣,未来的国舅!
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的羞辱!
他正要开口反驳,却看见霍去病将那枚狼头金戒指,轻轻放在了两指之间。
然后,发力一搓。
咯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声响起。
那枚坚硬的纯金戒指,就在他的指间,被硬生生搓成了一块毫无形状的金疙瘩。
霍去病松开手,任由那金疙瘩“叮”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上前一步,拍了拍李广利僵硬的肩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明白了吗?”
李广利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末将……明白。”
“明白就好。”
霍去病重新坐下,声音恢复镰漠。
“传令,全军提速三成。”
“两日之内,我要在弓闾河边,饮马!”
……
长安,椒房殿。
卫子夫指着舆图,正在教年幼的太子刘据认读地名。
“这里,漠北。”
“是你舅舅和去病表兄,将要征服的地方。”
刘据仰着脸,奶声奶气地问:“母后,他们会赢吗?”
“会。”
卫子夫的回答,斩钉截铁。
她刚要再些什么,殿门外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尹尚宫。
卫子夫不动声色,示意乳母将太子带下。
尹尚宫闪身入内,快步上前,递上一卷细如指骨的竹简。
卫子夫展开,瞳孔骤然一缩。
“李蔡联手御史,弹劾曹襄德不配位。”
“汝阴侯府旧部,多投李氏门下。”
“昭阳殿赏赐,频入丞相府。”
“昭华公主府中侍俾,自角门出,与王宅频频来往。”
好一张细密的大网。
朝堂,后宫,战场,三线齐动,步步紧逼。
卫子夫的指尖,在那“李氏”二字上,轻轻划过,仿佛带着冰雪的温度。
她将竹简凑到烛火上,静静看着它化为一撮飞灰,散在风郑
“传信东方朔。”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冷得像一块冰。
“把李蔡贪墨的所有账本,一笔不动,原封不动,送到御史大夫的案头。”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告诉他,就是平阳侯府发现的。”
“曹襄,大义灭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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