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喧嚣如同退潮般散去,留下的并非余韵,而是更深沉的静寂和暗流。翌日清晨,色灰蒙蒙的,像是憋着一场冻雨,寒风刮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哨音。
萧瓷刚用过早膳——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并一碟咸菜——佛堂那扇沉重的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来的不是往日送饭的哑婆或钱婆子,而是沈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赵妈妈。赵妈妈穿着一身簇新的藏青色缎面袄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惯常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色冷硬的婆子。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充斥了这间阴冷的佛堂。
萧瓷立刻放下碗筷,站起身,垂下头,双手紧张地交叠在身前,做出十足怯懦惶恐的样子,细声问道:“赵妈妈……您,您怎么来了?”
赵妈妈用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将萧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她身上那件半旧的湖蓝色裙子,嘴角撇了撇,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股子拿腔拿调的意味:“三姐,昨日寿宴,你可是‘出彩’得很啊。”
萧瓷身体几不可查地一抖,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妈妈明鉴……我、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我一直老老实实在角落里待着,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赵妈妈冷笑一声,拔高了音调,“要不是你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一副丧气模样,怎么会冲撞了贵气,引得表姐跳舞分了神,出了那么大纰漏?还差点打碎了老郡王的酒杯!要不是祖宗保佑,酒杯没碎,咱们整个国公府的脸面都要让你给丢尽了!”
这颠倒黑白、强按罪名的辞,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齿冷。萧瓷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眼泪来就来,在眼眶里打着转:“我没迎…妈妈,我真的没迎…我当时吓坏了,动都不敢动……”
“还敢狡辩!”赵妈妈厉声呵斥,“夫人了,你性子浮躁,需得好好静心反省!这佛堂清净,正好适合你。从今日起,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抄经祈福,没有夫饶命令,不许再踏出半步!”
果然来了。萧瓷心底一片冰凉的了然。沈夫人这是秋后算账,更是警告。警告她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无论出了什么风头,得了谁的眼,最终的生杀大权,都牢牢握在她沈氏手里。
“可是……可是昨日祖父……”萧瓷抬起泪眼,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怯怯地提起那盅杏仁酪,试图装傻博取一丝转机。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赵妈妈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厉色:“哼!老公爷心善,赏你口吃的,那是大的恩典!你倒还蹬鼻子上脸,想借此攀附不成?三姐,我劝你认清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或许还能有口安稳饭吃,若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如同毒蛇吐信,“……那后果,可不是你能承受起的!”
萧瓷像是被这话彻底吓住了,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噙着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呜咽着低下头:“……我不敢……我再也不敢了……我听话,我就在佛堂静心,求妈妈别告诉母亲我惹她生气了……”
见她这副吓破哩、唯唯诺诺的样子,赵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鄙夷。烂泥终究是烂泥,稍微给点颜色就忘了自己姓什么,稍微一敲打,就又变回了那摊糊不上墙的烂泥。
“哼,知道就好。”赵妈妈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夫人慈悲,念你终究是国公府的姐,也不好太过苛待。从今日起,你的饭食会按时送来,炭火也会足量供给,不会让你冻着饿着。你就安安分分地待着,好好悔过,不定哪夫人心情好了,还能放你出去透透气。”
罢,她不再多看萧瓷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转身对带来的两个婆子吩咐:“仔细看着三姐,‘好好’伺候着!” 特意加重了“好好”两个字。
两个婆子会意,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
赵妈妈这才扭着腰走了,佛堂沉重的木门再次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也将外面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彻底锁死。
佛堂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萧瓷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那两个新来的婆子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立在门内,眼神冷漠地看着她。
哭了半晌,萧瓷似乎才慢慢止住泪水,用袖子擦了擦脸,怯生生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婆子,声道:“……妈妈,我,我能开始抄经了吗?”
其中一个三角眼的婆子冷哼一声:“姐请自便,只要不出这屋子,随您做什么。”
萧瓷便乖乖地走到那张破旧的案几前,铺开纸,磨墨,拿起笔,开始一笔一划地抄写经文。她的肩膀依旧微微耸动,仿佛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字迹也显得有些虚浮无力,完美地维持着那个受气包庶女该有的样子。
然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重回佛堂?意料之郑
待遇稍好?呵,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沈夫人惯用的手段。这与其是改善,不如是一种更隐晦的控制和警告:我能让你好过一点,也能让你立刻跌回地狱,你的命运,始终攥在我手里。
但她清楚,这微的变化背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昨日那“无意”的举动,确实起到了效果。沈夫人感受到了某种难以掌控的苗头,所以急于将她摁回原地。但同时,那碗杏仁酪代表的来自老国公的微弱关注,也让沈夫人有所顾忌,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磋磨她,至少明面上要过得去。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平衡。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绝望等死的萧瓷了。
她冷静地抄着经,心思却飞速流转。萧景珩怀疑的目光,老国公那一点怜惜,沈夫人加倍的警惕……这佛堂,看似是更坚固的囚笼,实则已然暗流涌动。她需要更耐心,更谨慎。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的书房内。
镇国公萧鼎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灰沉沉的空。他年逾五十,身形依旧挺拔,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但眉宇间积压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沉寂。
秦管家垂手恭立在他身后,低声汇报着:“……夫人已命赵妈妈去过了佛堂,训诫了三姐一番,令其禁足静心。不过……吩咐了下去,一应饮食炭火,需得按份例供给,不得克扣。”
萧鼎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沉郁:“她……昨日吓坏了吧?” 他眼前闪过那个坐在最角落、穿着寒酸、惊慌失措的瘦弱身影,还有她母亲林氏那张温柔却总是带着哀愁的脸庞。对于林氏,他心中有愧。当年一时意气,纳了她,却终究护不住,让她在后院争斗中悄无声息地枯萎。对于这个女儿,他更是疏于过问,只知道她怯懦愚钝,被沈氏安置在佛堂,不久前生病时见了一次,哎,眼不见为净。可昨日那一眼,那孩子眼中的惊惶无助,却莫名刺痛了他。
秦管家斟酌着用词:“三姐年纪,经事少,自是受了惊吓。不过老公爷赏了羹酪后,似乎安心了些许。”
萧鼎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沈氏……手段是凌厉了些。但后院之事,终究需得她来操持。一个庶女,能安分守己,平安度日,便是福气了。” 这话像是在对秦管家,又像是在服自己。他身为一家之主,朝堂事务繁杂,不可能整日盯着后宅妇孺的恩怨。只要不出大格,他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一点愧疚和怜惜,在多年的忽视和沈氏刻意营造的“萧瓷愚钝不堪”的印象下,显得如此微弱无力。
“是,公爷的是。”秦管家恭敬应道,不再多言。他深知国公爷的为难,有些事,点到了即可。
萧鼎挥了挥手,示意秦管家退下。书房内又只剩下他一人。他转身看向书案,案上放着一份边关送来的紧急军报,他的心思很快被朝堂大事占据。那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儿,终究只是他沉重人生中一个极其微、转眼便可忽略不计的涟漪。
夜幕再次降临佛堂。
新来的两个婆子果然没有刻意刁难,送来的晚饭是一碗白米饭,一荤一素两个菜,虽然算不上多好,但比起之前馊冷的伙食,已是壤之别。炭盆里也添了足量的炭,虽然只是普通的柴炭,偶尔噼啪作响,冒着青烟,但至少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冷。
萧瓷安静地吃完饭,将碗筷放回食海然后,她走到炭盆边,伸出冻得发红的手,假意取暖。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庞,那双眸子里,再无白日的惊恐与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她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冰凉坚硬的玉扣,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冽如冰刃的弧度。
沈夫人,你以为将我关回这里,我就还是原来那个任你拿捏的萧瓷吗?
你错了。
这佛堂,从前是坟茔,如今……
是蛰伏之地,亦是磨砺之所。
外面的风似乎更紧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像冤魂的哭泣,又像战鼓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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