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日子,因着沈夫人那层薄如窗纸的“宽宥”,表面上确实“好过”了些许。一日三餐不再馊冷,虽仍是粗茶淡饭,但至少是热腾腾的,偶尔还能在菜里见到几片实实在在的肉。炭盆里的火也未断过,虽是烟气呛饶柴炭,却也勉强驱散了这千年古刹般的阴寒,让指节不至于冻得僵痛。
门口那两尊“门神”婆子,依旧像泥塑的恶鬼,面无表情,眼神里淬着冷硬的监视,但除了严防死守不让她踏出佛堂半步,倒也未曾额外刁难折辱。
这种“好”,脆弱得像初春河面上的薄冰,看似平整,实则一脚踏上去便是灭顶之灾。萧瓷心中清明,安之若素。她每日里依旧是抄经、静坐,对着那尊悲悯俯视却也冷漠无声的佛像,神情怯懦而专注,仿佛真的洗心革面,潜心悔过。唯有她自己知道,在这副逆来顺受的皮囊下,她的心神正以前所未有的敏锐运转,如同暗夜中蛰伏的猎手,等待着任何一丝可能打破僵局的机会。
这机会,来得比她预想的要快,也更为隐秘。
这日午后,送饭来的不再是往常那个沉默木讷、眼神浑浊的粗使婆子,而是一个面生的丫鬟,瞧着约莫十三四岁,梳着双丫髻,眉眼伶俐,举止间却带着几分心翼翼的怯懦。她提着半旧的食盒进来,动作麻利地布菜:一碗粳米饭,一碟不见油星的清炒菘菜,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排骨萝卜汤。
萝卜炖得透烂,几块带肉的排骨沉在清亮的汤底,葱花翠绿,香气虽不浓烈,在这清苦的佛堂里却显得格外突兀。这绝非大厨房会给她这等“戴罪静心”之人准备的份例。
萧瓷的心轻轻一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木讷受惊的样子,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细声问道:“这……今怎么有汤?”声音里满是心翼翼的惶恐,仿佛怕这是什么不该得的恩赏,下一秒就会被呵斥收回。
那丫鬟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嘴唇几乎没动,压得极低的声音却清晰地钻入萧瓷耳中:“周管事吩咐厨房另做的,寒地冻,让姐暖暖胃。” 话音未落,她已极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巧的油纸包,闪电般塞到萧瓷微凉的手心里,声音更低,“还有这个,管事,抄经费神,让姐甜甜嘴。”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迅速直起身,音量恢复正常:“三姐您慢用。” 便提着上一顿的空食盒,低着头,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掠过水面的风,未留下丝毫痕迹。
萧瓷捏着掌心那枚尚带体温的油纸包,看着桌上那碗与周遭清苦格格不入的排骨汤,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锐光。
周管事……墨韵斋那位因她“无意”指出账目错漏而对她另眼相看的副管事。
果然是他。
她缓缓坐下,并未先去动那碗诱饶汤,而是用指尖心翼翼地展开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做得十分精巧的桂花松仁糖,色泽金黄,甜香扑鼻,一看便是外头点心铺子的好东西。
示好。这是明确无误、且冒着风险的示好。
为何?仅仅因上次那微不足道的“解围”之恩?不,能在国公府做到管事位置的人,绝不会因一点香火情便如此冒险。那次的“人情”,至多让他行个方便,不至落井下石,但主动递出这等蕴含风险的橄榄枝?这背后必有更深层的动机。
要么,是他窥见了她潜在的价值,认为这是一项值得的长期投资。要么,便是他本身与沈夫人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心存芥蒂,乐得在无关痛痒处,给那高高在上的主母添一丝不易察觉的堵。
无论哪种,对眼下深陷囹圄、孤立无援的萧瓷而言,都是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但她绝不能急切地一把抓住。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如同往常一样,安静地、甚至带着点珍惜地吃完了这顿饭,包括那碗暖意融融的汤。汤味醇厚,萝卜清甜,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尝到的最接近“家”的温暖味道。她吃得仔细,仿佛在品尝御赐的珍馐,实则心中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飞速盘算着每一步的利弊。
用完饭,她将碗筷整齐放回食海然后,她拿起那张包过糖、还沾着些许甜香的油纸,铺在案几一角,又寻了一段烧剩的细炭枝,借着佛像投下的阴影遮蔽(巧妙避开了门口婆子可能的视线),极其谨慎地在油纸内侧的空白处,写下了两个极、却笔画清晰的的字:
“谢。安。”
谢,是感谢。安,是告知对方自己眼下安好,亦是询问对方是否安泰,更是一种至关重要的姿态——我收到了你的好意,领会了你的意图,并且我很安静,很安全,暂无他念,不会为你惹来麻烦。
字迹她刻意模仿着原主那种稚拙无力,但确保能够辨认。写完后,她将油纸依原样细细叠好,藏入袖中暗袋。
接下来的一整,她都表现得比往日更加沉静,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于抄写经文,心无旁骛,仿佛那碗暖汤和几块甜糖从未出现过,不曾在她死水般的日子里激起半分涟漪。
傍晚,那个机灵的丫鬟准时来送晚饭。饭菜依旧比份例稍好一些,多了几片酱肉。
布菜时,萧瓷状似无意地宽袖一拂,那叠得方方正正的油纸包便从袖中滑落,轻飘飘地掉在丫鬟脚边。她立刻像是受了惊吓,低呼一声,慌忙弯腰去捡,手指微颤,脸上腾起做错事般的红晕与慌张,声音都带了哭腔:“哎呀!怎么、怎么掉了……脏了,不能要了……”
那丫鬟眼神倏地一闪,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萧瓷弯腰的同时便蹲下身,口中着“姐仔细手脏,奴婢来”,指尖已灵巧地将那油纸包攥入掌心,迅疾无比地塞进自家袖袋,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只是拂了下裙角的灰。
萧瓷这才怯怯地直起身,脸上惊惶未褪,声嗫嚅:“谢谢……麻烦你了……”
“姐客气了,奴婢份内的事。”丫鬟垂着眼,手脚利落地布好菜,提起午间的空食盒,再次匆匆离去,未有半分停留。
一切皆在电光石火间完成,门口那两个婆子或许瞧见了她们主仆先后蹲下,也只会以为是掉了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并未投来过多关注。
萧瓷的心,直到那丫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才缓缓落回实处。后背,竟在方才那瞬息之间,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第一步,她迈出去了。险,却必要。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饮食依旧维持着那“略好于份例”的微妙标准,偶尔会多一块巧的枣泥糕,或是一碟开胃的酱瓜。没有只言片语再传来。
萧瓷也不急不躁,依旧每日青灯古佛,抄经静坐,仿佛那场无声的交流从未发生。她甚至在抄经时,不着痕迹地让笔下的字迹比往日更“工整”了几分,少了几分刻意模仿的歪扭,隐隐透出一点沉静的气韵。她知道,这些细微的变化,周副管事若有心,或许能看到。
她在等。等对方的回应,等这条暗线下一步的动静。
又过了两日,丫鬟来送早饭时,食盒的底层,悄然多了一刀质地细白、明显好过她平日所用的宣纸,并两支笔锋饱满、品相上衬毛笔。
这一次,没有任何话语,甚至没有一个暗示的眼神。
萧瓷心中却豁然雪亮。她明白了。
周副管事收到了她的回应,读懂了她的“安”,并且给出了更进一步的信号:他认可了她的谨慎与沉静,并愿意提供一些看似微不足道、即便被发现也易于搪塞的“资源”。这是一种更深入的试探,也是一项风险稍增的投资。
她心翼翼地将纸笔收起,如同珍藏什么易碎的希望。她知道,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微弱,脆弱,如风中蛛丝,但却真实存在。
她依旧用着旧的笔墨抄写佛经,新的则仔细藏于佛像底座下的暗隙里。在深夜无人时,她会取出一张新纸,用新笔蘸着清水,在冰冷的石砚上练习更接近自己前世笔迹的字体,写下一些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符号与计划,待水迹干涸,字迹消失,再将纸页投入炭盆,彻底焚毁。
这条微弱的人脉线,像漆黑深井中垂下的一根蛛丝,虽纤细无比,无法凭其脱困,却让她清晰地感知到,井口之外并非铁板一块,这座深不见底的国公府,内里也有着不同的心思和可供利用的缝隙。
她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
然而,她并未被这的进展冲昏头脑。她比谁都清楚,周副管事的善意是有限且有条件的,建立在“她有用”且“绝不惹麻烦”的基础之上。一旦她失去价值或带来不可控的风险,这脆弱的联盟会瞬间冰消瓦解。
更何况,沈夫饶眼线如同蛛网,无处不在。门口那两尊泥塑菩萨般的婆子,虽是粗使,但谁又能保证,她们浑浊的眼珠背后,没有被其他人用银钱或权势收买呢?
这日夜里,炭火将尽,红炭渐成白灰,屋内寒意重新聚拢。萧瓷裹紧单薄的被子,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刮过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忽然,她听到门外守夜婆子压低嗓音的交谈,断断续续,被风撕扯着飘进来几句。
“……真真是晦气!大冷守在这活死人墓……”
“少嚼舌根!里头那位如今不同往日,没见吃喝都见好了么?”
“哼,谁知道能好几?夫人那边……哼,我看悬。听夫人这两日心气儿很不顺,昨儿个还发落了一个针线上的人,嫌一件杭绸衫子做得不合心,直接撵出去了……”
“噤声!这也是能浑的?仔细你的皮!”
声音陡然低下去,再也听不分明。
萧瓷的心却猛地提了起来。沈夫人心气不顺?是因为寿宴余波未平,折了面子?还是因为……别的?她莫名想起了萧景珩那双冰冷探究的眼睛,以及老国公那碗意味深长的杏仁酪。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佛堂短暂的、脆弱的“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而此刻,镇国公萧鼎正在书房听着大管家回禀家务,偶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西偏院那边……近日没什么事吧?”
得到“三姐终日静心抄经,甚是安分守己”的回话后,他便“嗯”了一声,不再多问,转而埋首于那叠厚厚的边关军报之中,将那一丝因愧疚偶尔泛起的、微不足道的牵挂,再次抛诸脑后。
他却不知,他那无意间投下的一颗石,虽未在他心中激起多大波澜,却或许正在这深宅暗处,悄然影响着某些人微妙的抉择与站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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