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爷的一句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冷水,瞬间在松鹤堂炸开。
萧鼎愕然地看着父亲,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立刻反驳。他深知父亲的决定从不轻易做出,一旦出口,便难更改。只是……让萧瓷?一个刚刚及笄、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的庶女,来主持接待手握实权的边将夫人?这……这未免太冒险了!
萧景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心中波澜骤起。祖父对萧瓷的信任和扶持,远超他的预料。他不由再次深深看向那个垂首立在一旁,看似柔顺安静的少女。她到底有何魔力?
而被这突如其来的重任砸中的萧瓷,心中亦是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她预料到自己会逐步获得权力,却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迅猛直接!主持中馈、接待贵客,这绝非“协理”两个无关紧要的院落可比,这是真正触及国公府核心体面与交际的权柄!
她迅速压下翻腾的心绪,上前一步,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坚定:“祖父厚爱,孙女惶恐。孙女年轻识浅,只怕……只怕有负祖父所托,损及府中声誉。” 她先示弱,将难题抛回。
老公爷萧震目光深邃地看着她,缓缓道:“无妨。有何不懂的,可问你父亲,或来问老夫。萧家的儿女,没那么多畏首畏尾。你只需记住,一切以国公府体面为重。” 这话,既是鼓励,也是提点,更是一种无形的支持。
萧鼎见父亲心意已决,只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既然你祖父吩咐,便尽力去做。一应所需,可直接调派。若有差池……”他后面的话没完,但警告意味十足。
“女儿遵命。必竭尽全力,不敢有失。”萧瓷再次深深一福,接下了这块烫手山芋,也接下了通往权力核心的敲门砖。
站在一旁的萧景珩,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和看似单薄却挺直的脊背,眼神复杂难辨。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国公府每一个角落。
佛堂内的沈氏得知后,气得当场砸了手边的药碗,碎片和漆黑的药汁溅了一地。“老不死的!他这是要活活气死我!让那个贱人掌权?她算个什么东西!”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怨毒几乎化为实质,“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她明怎么出这个丑!刘夫人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她立刻叫来心腹嬷嬷,压低声音恶毒地吩咐:“去!给我……。”
与此同时,萧瓷的院却异常忙碌却井然有序。她没有丝毫慌乱,先是让白月立刻去请府里几位经验老道、但平日被沈氏压制的嬷嬷和管事过来。
等冉齐,她并未摆出主子架势,而是语气谦和却条理清晰地道:“诸位都是府里的老人,经验丰富。明日接待刘夫人,事关国公府颜面,瓷年轻,诸多不懂,还需仰仗诸位鼎力相助。我们将一应流程、席面、布置、迎送等细节,即刻厘定清楚,各司其职,务必做到周全妥帖。”
她这番姿态,既给了这些老人面子,又将责任分摊到位,让人挑不出错处,反而心生几分被重用的感觉。几位嬷嬷管事见三姐如此镇定有章法,不像胡闹,也都稍稍安心,纷纷建言献策。
萧瓷认真听着,不时发问,或提出一两点关键补充。她的大脑如同精密的仪器飞速运转,结合前世见过的宴会流程和商务接待经验,迅速整合信息,做出决策。
“席面播需兼顾刘夫人西北口味,但不可过于油腻,添两道清爽江南菜。”
“厅堂布置撤掉过于艳俗的摆设,换上前日祖父赏的那对青玉瓶,显得清雅庄重。”
“迎客的丫鬟需重新挑选,务必机灵稳重,衣着配色需统一……”
“还有,各处通道、净房需再次检查,确保洁净无虞,备好热水、香巾……”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地发出,考虑周全,甚至想到了许多资深嬷嬷都容易忽略的细节。众人越听越是心惊,看向萧瓷的目光渐渐变了,从最初的疑虑观望,变成了真正的信服和敬畏。
这位三姐,哪里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深闺少女?这分明是个心思缜密、手段老道的管家能手!
站在院外阴影处,奉命“关注”的萧景珩,听着里面传来的清晰指令和井井有条的安排,心中的震惊一浪高过一浪。他完全无法将里面那个运筹帷幄、令行禁止的少女,和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愚蠢痴缠的妹妹联系起来。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巨大的好奇攫住了他。她究竟还有多少面,是他不知道的?
就在一切准备看似顺利进行时,一个负责茶水的丫鬟慌慌张张地跑来,带着哭腔道:“三姐,不好了!预备明日待客用的那套雨过青釉茶具,方才……方才不心被摔坏了一只茶盅!”
众人顿时色变!那套茶具是老公爷的心爱之物,名贵非常,且配套使用,缺一不可!明日宴客若用不成,不仅失色,更是失礼!
萧瓷眉头微蹙,却没有立刻发作。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她立刻道:“带我去看。”
库房里,那套精美的茶具果然缺了一只茶盅,碎片还散在地上。看守库房的婆子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连声道是自己不心。
萧瓷目光扫过碎片和那套茶具,又看了看那婆子闪烁的眼神,心中冷笑。这手段,太低劣了些。想必是某些人不想让她顺利办好这场宴会。
现在追究责任已来不及,关键是解决问题。她沉吟片刻,问道:“府中库房可还有能匹配的茶具?或是类似颜色器型的单只茶盅?”
管事嬷嬷为难道:“回三姐,这等上品官窑瓷器,都是成套烧制,府中并无备用的单只。其他茶具要么花色不同,要么质地相差甚远,混用反而更显不伦不类……”
众人一筹莫展,气氛顿时压抑起来。若因此事办砸了宴会,她们这些经手的人恐怕都讨不了好。
就在这时,萧瓷目光无意间扫过库房角落一个落了些灰的多宝格,上面摆着一些不太常用的器物。她忽然想起前世曾在博物馆见过的一种搭配方式。
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指着一套素雅的白玉茶具,问道:“这套玉具品相似乎不错,为何不用?”
管事嬷嬷忙道:“三姐好眼力,这是早年宫里赏下来的。只是玉器不同于瓷器,怕显得不够隆重,且与那雨过青釉色差太大……”
萧瓷却摇了摇头,脑中灵光一闪:“不,不必混用。将那套雨过青釉的茶壶、茶盘依旧用作主泡器,显得隆重。而茶盅,全部换成这套白玉的。”
“这……”众人都愣住了。瓷器配玉盅?这搭配闻所未闻!
萧瓷语气从容地解释,仿佛在一件寻常事:“雨过青,色淡雅而莹润,白玉温润无瑕,二者质地虽异,色系却相近,一瓷一玉,反而能衬托出彼茨清雅贵气,更显独特用心。刘夫人久居西北,见惯了粗犷之物,此番以精雅瓷玉相待,岂不更能显我国公府待客之诚?”
她一番话得有理有据,不仅解决了难题,反而将可能出现的瑕疵,扭转成了一个展现巧思和格调的机会!
众人闻言,再细细一想,竟觉得无比妥帖!看向萧瓷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惊叹。这位三姐的心思之巧,应变之快,简直超乎想象!
萧景珩在窗外听着,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急智,这品味,这扭转乾坤的手段……他第一次对自己过去的认知产生了彻底的动摇。
然而,就在众人松了口气,准备依言更换茶具时,库房外突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
“慢着!谁允许你们动库房里的东西了?还是宫里的赏赐!摔坏了御赐之物,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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