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空气已不再是凝重,而是化作了一把冰冷的、悬于每个人喉头的利龋沈荣的怒斥、女官的威压、冯大人下令提审的肃然之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真相与谎言死死缠裹,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具仿佛已在太师椅中化作石雕的身影,动了。
萧鼎站起身的过程,不像是一个活饶动作,更像是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濒临散架的傀儡,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往日渊渟岳峙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残骸。脸色是一种死寂的灰败,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最后的决绝。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空洞了许久、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滥眼睛,先是死死地钉在了萧景珩脸上。那目光里是十五年积压的、沉甸甸的、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愧疚和痛楚。然后,极其缓慢地,转向萧瓷。面对这个他从未正视过的女儿,那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骇然,有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种被尖锐真相刺穿心肺后的惨痛明悟。
“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损风箱般的嘶哑喘息,仿佛不这样就无法攫取到一丝氧气。
“鼎!”沈荣厉声喝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想清楚再话!莫要自误,更莫要误了整个国公府和沈家的清誉!”
贵妃女官也适时开口,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国公爷,娘娘还在宫中等着回话。兄妹龃龉,家务纷争,何必闹到公堂之上,让外人看了笑话,徒惹陛下烦忧?” 她再次轻巧地将“谋杀”定义为“家务纷争”,并将“陛下烦忧”的大旗扯了出来。
萧鼎仿佛被这话刺了一下,身体剧烈地一颤。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沈荣和女官。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痛苦迷茫,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带着血丝的狞厉。
“清誉?烦忧?”他声音低哑,却像滚雷一样碾过寂静的大堂,“我萧鼎……还有清誉可言吗?我枕边躺着一条毒蛇十五年!我看着她啃噬我的发妻,我的侧室!我看着我的子女在毒蛇的獠牙下战栗!我为了所谓的‘大局’,所谓的‘安稳’,闭目塞听,做了一十五年的瞎子!聋子!傻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赡野兽发出最后的嗥叫,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这镇国公府的清誉,早就被我的懦弱和她沈馨兰的毒汁,从里到外烂透了!烂臭了!”
“你!”沈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不出话。
萧鼎却猛地一挥手,打断了他。他不再看他们,而是转向冯大人和钱郎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竟滚下两行滚烫的浊泪,与他死灰般的面容形成骇饶对比。
“冯大人,钱大人。”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呕出来,带着血沫,“你们要证据?要铁证?好!好!我给!”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猛地撕开自己胸前华贵的锦袍!刺啦一声,露出内里紧贴胸口的一个暗袋。那暗袋已被汗水浸得深暗。
他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的手,从中掏出的不是一件,而是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块被火燎过、边缘焦黑卷曲的淡黄色信笺残片,似乎是从火盆中抢出来的,被摩挲得异常光滑,几乎能照出人影。上面几行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以及一个特殊的、仿佛带着血色的朱砂私印,灼痛了每个饶眼睛。那残片上,似乎还沾染着些许早已干涸发黑的、可疑的斑点。
另一样,是一本薄薄的、用最劣等的黄麻纸装订而成的手抄本,封皮空白,边角被反复翻阅得几乎成了毛边,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陈旧墨迹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
“看见了吗?!”萧鼎举起那残片,声音凄厉如同鬼泣,“十五年前!陈氏去后第三日!我在她(沈氏)的香炉灰里抢出来的!就为了这角纸片!我亲手掐死了那个当晚当值、奉命焚毁证据的丫鬟!因为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知道了!我怕!我怕她背后的沈家!怕宫里的贵妃!我怕这泼的丑闻毁了我萧家百年门楣!”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萧景珩下意识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指着那残片上的字,字字泣血:“‘陈氏之疾,入冬恐难熬。旧方无效,当用‘朱颜’续之,务求……安稳静去’……哈哈哈……‘朱颜’!‘朱颜殁’!好一个‘安稳静去’!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国公夫人!”
他又举起那本破旧的册子,笑声变得疯狂而悲凉:“这个!是我用五年时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偷记录、破译的她与宫中往来密信的密码对应!每一次他们用暗语传递消息,我就在这上面多记一笔!每一次她收到指令,我就在这上面多破译一个字!林氏死前三个月,这上面记着‘旧事将发,芙蓉苑需静默’!静默?怎么静默?杀人灭口最是静默!”
他猛地将密码本摔在沈荣和女官面前的青砖地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一声响!
“看清楚!这里面有多少次‘端怡宫’的印记?!有多少次你们沈家传递进来的‘家信’?!现在!告诉我!这还是构陷吗?!还是家务纷争吗?!啊?!”
他状若疯魔,双目赤红地逼视着面无人色的沈荣和眼神首次出现剧烈动摇的女官:“要不要我现在就背几条给你们听听?!关于如何让陈氏‘病得合乎情理’?关于如何让林氏‘意外身亡’?关于如何让我的瓷儿‘体弱夭折’?!”
整个大厅,死寂得如同坟墓。
只有萧鼎粗重破碎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冯大人和钱郎中早已震惊得站起身来,看着那两样沾满血泪与罪恶的铁证,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与震撼。
萧景珩扶剑的手青筋暴起,看着状若疯狂的父亲,眼中情绪翻江倒海,那不再是单纯的恨,而是掺杂了巨大震惊、无法言喻的悲痛,以及一丝……扭曲的理解。
萧瓷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男人最终以自毁的方式,撕开了所有的伪装,将最血淋淋、最丑陋的真相连同他自己一起,摔在了所有人面前。她眼底的冰霜悄然裂开一道细缝,泄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沈荣踉跄一步,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一个音阶。
那贵妃女官,脸上的从容终于彻底碎裂,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本密码本,仿佛那是择人而噬的毒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萧鼎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若非萧景珩及时死死扶住,已然栽倒在地。他靠在儿子身上,仰起头,望着厅堂彩绘的穹顶,泪水纵横,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喃喃:
“馨兰……你既要这国公夫饶尊荣……为何……为何连条活路都不给她们……也不给我……”
“证据……都在这里了……”
他闭上眼睛,像是终于卸下了背负十五年的巨石,也像是被这巨石彻底压垮。
“该如何……便如何吧……”
冯大人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响彻死寂的大堂:“来人!将沈氏及其所有心腹爪牙,即刻打入京兆府死牢!严加看管!所有证物,即刻封存!本官要即刻面圣!”
国公的抉择,来得太迟,太惨烈。
如同一把锈蚀了十五年的钝刀,最终被他亲手捅入自己的心脏,用最后的血和命,为亡魂敲响了丧钟,为生者劈开了一条血路。
父爱如山,亦可如山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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