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为杏花镇披上了一层绛红外衣。
擂台上的拳脚往来刀光剑影又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台下看戏的观众们,渐渐的喧闹了起来。
有孩童扯着母亲的衣角:“娘,我渴了。”
妇人则安抚道:“乖,再忍忍,回家喝。”
她这般着,其实自己的喉头却也干得发紧。
对于一个孩子如何去忍?
那擂台的边缘支起的凉棚底下,有茶摊、食铺、果脯摊,各色香气伴随着贩愈发卖力的吆喝声,叫一众人肚子咕咕作响。
这些香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们的鼻腔里。
“清凉解暑的酸梅汤,十文一碗!”
“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肉馅的十五文一个!”
“冰糖葫芦,五文一串!”
价格牌子明晃晃立着,比平日镇上市价翻了两倍不止。
可方圆十里,只有这一处可卖。
不太差钱的早就在摊前吃了起来,而那些荷包紧实的也终熬不住,挤到了摊前,掏出铜板的手都在颤抖,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铜钱。
“来,来一块饼子。”
“好嘞!十五文。”摊贩笑得牙不见眼,递过一块巴掌大的饼子,饼子松软金黄,肉香四溢。
“十五文?你这抢劫!”买饼子的汉子瞪着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来。
摊贩毫不意外,他今已经被无数次这样了,“客官,您瞧瞧这日头,瞧瞧这人潮,咱这肉、这面饼,可是从汴州运来的,人力物力哪样不费钱?莫十五文,便是二十五文我也卖得!”
摊主嗓门洪亮,理直气壮,叫这汉子哑口无言,奈何肚子咕鸣声更响。
他只好忍着痛递了十五文钱,看着只有手掌般大的白面肉饼,心中一阵肉疼,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口中骂骂咧咧“奸商”,走到一旁吃饼子去了。
类似的场景四处上演。
“这卤肉……怎地一股子骚味?还卖二十文一斤?”
“客官,这您就外行了,这是正宗的野猪肉,劲道!嫌贵?那边有素饼。”
“冰糖葫芦!山楂都没裹匀!”
“哎呦,人多手杂,下一串给您挑个好的!”
……
有暴脾气的江湖客,按着刀柄想发作。
有齐王在场,他那点火气又生生压了下去,没人敢闹事。
于是大多数人只能一边掏着比平日贵许多的铜板,一边心里将摊贩和那定下“价”安境粮的菩提院骂了千百遍。
心中只恨自己出门没多带点干粮,恶狠狠地骂着一群奸商。
……
又有一名挑战者摔下擂台,溅起厚厚的尘土。
一直闭目养神的凌千锋缓缓睁开了双眸。
那双眸子空洞而冰冷,直直地看着那空荡荡的擂台中央。
他站起身,玄黑大氅随着动作垂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明明是炎夏,却给人如坠寒冬之福
他的身形骤闪,来到擂台中央。
缓缓吐出了“谁来战”三个字。
瞬间,台下的人们犹如一块冰入了热锅,嘈杂炸响开来。
“凌门主?他怎么上场了?”
“哪,这还打什么?谁是他的对手?”
“当年剑神沈惊鸿就是被凌门主一掌打下的悬崖,连剑神都不是他的对手,十年过去,凌门主变得更厉害了吧。”
……
大家纷纷扰扰地嘈杂着,却无一人上台应战,有人感叹,这沧海印恐怕是要物归原主了。
据这五枚沧海印原本就是剑门的,五枚沧海印皆落入剑门之手,他们心中也能释怀。
齐王李从渊斜斜地倚在铺着狐皮的太师椅上,看着台上那道孤傲的黑色身影,唇角勾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虽然答应了凌千锋,让他夺得沧海印,但是他心中不开心呢,这沧海印的归属应该由他获得,像这样的宝贝,握在自己手上才是王道。
“阿史那云。”
“在。”红衣美人应声出列,金冠下的容颜艳丽逼人,眼神却锐利如刀。
“去,陪凌门主过几眨”齐王微笑,“心些,凌门主可不似本王,懂得怜香惜玉。”
阿史那云躬身,随即转身,足尖一点,身形如一团火焰,翩然掠上擂台,那身火红的胡服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段,金线刺绣在夕阳下泛着细碎光芒,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西域剑客阿史那云,请凌门主指教。”
她捂着嘴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异域的口音,剑已然出鞘,剑气凌人。
凌千锋看也没看,只吐出一个字:“请。”
阿史那云娇叱一声,红衣翻飞,剑光如匹练,叫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台下之人看得啧啧称叹,他们犹如在欣赏一支异域的舞蹈。
凌千锋剑未出鞘,他的身形如一片冰雪,拆招格挡,无论对方的剑有多快,他都能精准地格挡开来。
阿史那云香汗淋漓,她有些气恼,对方的剑竟然都没有出鞘。
她的剑锋越发的快速,形成了一团红色的火影。
凌千锋依旧是不疾不徐,犹如是一片移动的冰雪。
三十招后,阿史那云的剑飞出擂台,右肩被一柄冰凉的剑柄抵着咽喉。
阿史那云脸色一变,轻轻地娇哼了一声:“凌门主好剑法。”
齐王似乎料到了这般场景,他派这些人下去,无非就是消耗凌千锋的体力。
“绿珠。”齐王声音再起。
绿珠会意,袅袅婷婷的绿色身影犹如一片夏荷,步上擂台。
她没带兵刃,只是左右欣赏着自己的芊芊玉手,抚摸着指甲上那淡淡的凤仙花汁。
她盈盈一拜,姿态柔美。“请凌门主指点。”
随即她的身形如蝴蝶一般,穿梭在红花绿叶之间,身法曼妙,赏心悦目。
双掌之间,使用的都是近身擒拿功夫。
凌千锋收起了未出鞘的剑,赤手空拳同她近身搏打,无论绿珠的擒拿手多么的精妙与变化,他都无法挨到凌千锋的一角一分。
在二十余招之后,绿珠气喘吁吁。
喉间出现了一道并指。
只要凌千锋再往前一用力,她的喉咙便如同阿史那云那般,瞬间会被刺穿。
“我输了。”绿珠罢,头也不回地走向齐王。
齐王面色不变,轻轻地挥手。
一名着鹅黄衣裙、使双短剑的娇俏少女跃上擂台。三十招败。
又一名紫衣丰腴、使长鞭的妇人上场,二十五招败。
再一名白衣清冷、琴中藏剑的女乐师,二十招败。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齐王竟接连派出了十三名容貌各异,风情万种,却身怀不俗武艺的女子上场。
这叫台下看的是目瞪口呆,继而热血沸腾,大呼过瘾。
这哪里是比武啊?这简直是百花争艳。
随即他们又暗叹这凌门主太不解风情,冷得如同一座冰雕,看也不看这些女子一眼。
更令他们心惊的是,十三场打下来,凌门主未见任何气喘之色,脸色反而愈发红润,出剑的速度比愈发地快。
沈青崖坐在一旁观战,他搁在膝上的手几不可查地微缩了一些,他感觉到凌千锋身上的气息变得非常的熟悉,好似在矿场当中的气息,凌厉、冷酷、危险。
谢文风摇扇的手也顿了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凝重,他也感觉到了。
齐王的目的本是要消耗凌千锋的体力,谁知十三场下来,凌千锋竟毫无颓色。
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下去。
沈青崖缓缓站起了身,
沈青崖不再犹豫,已然起身,缓缓地走向了擂台中央。他的步履很慢,像闲庭散步。
台下都屏住了呼吸。
“沈院尊?她也上?”
“她不是病秧子吗?上去送死?”
“刚才谢阁主都败了,她上去能干嘛?靠嘴皮子服凌门主?”
“我看是看徒弟受伤,气昏头了吧?”
……
种种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沈青崖恍若未闻,走上擂台,距离凌千锋三尺外的地方站定,清瘦的身影却如挺拔的松竹,笼罩在夕阳之间,他的柔和和凌千锋的冷硬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边是温润如玉的朝阳,一边是万里冰封的雪山。
沈青崖对凌千锋颔首:“菩提院沈青崖,请凌门主赐教。”
凌千锋的目光微微有了一丝波动,但只是一瞬之间,又恢复到原先的冰冷和空洞。
“请。”只有这一个字。
沈青崖施展玲珑无羁步,不与凌千锋做正面纠缠,只是闪躲他未出鞘的剑光。
他不主动攻击,但凌千锋暂时也打不到他。
台下这人都看懵了,虽感叹沈院尊的步伐玄妙。
台下骂声渐起。
“这算什么?打不过就跑?”
“果然是纸老虎!就这点本事?”
“滚下去吧!别丢人现眼了!”
“菩提院就教出这种货色?”
……
谢文风,齐王都微微蹙眉。
二十余招过去,沈青崖的手腕与凌千锋的内劲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瞬间渗出,染红青衣。
就是现在!
沈青崖步伐玄妙,接近凌千峰,手腕在凌千锋的唇边划过,微凉的体温接触,凌千锋微微一震,嘴唇微张,沈青崖借势用血流入凌千锋的舌尖。
血腥味叫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那滴血顺着他的四肢百骸,叫他体内那狂躁的力量渐渐平息下来。
只过去三四息,凌千锋逐渐恢复的清明又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沈青崖毫不犹豫扑身而上,用尽力气死死抱住了凌千锋的腰,借着前冲之势朝擂台之下双双滚去。
“你!”凌千锋猝不及防,待要运劲震开,体内的气息因那滴血的干扰而紊乱。
两人已如滚地葫芦一般,一同摔下了三尺高的擂台。
两声闷响,尘土飞扬。
借此机会,沈青崖再次将手腕上的血贴近凌千锋的唇。
一股血腥之味入口,凌千锋体内的狂热气息再次被压制下来,这一次没有再变得更狂乱。
全场死寂。
所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擂台下午躺着的两人。
这……这算什么?是平手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耍赖。
今日这帮看客们算是大饱眼福了。短暂的沉默后是更大的喧哗爆发。
“我……我没看错吧?拉下水?”
“打不过就抱着一起摔下来?这他娘的无赖啊!”
“菩提院院尊……就这德行?”
“简直是江湖之耻!”
……
沈青崖恍若未闻,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凌千锋道:“凌门主,承让了,我俩一起输了。”
凌千锋还想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是默然地转身,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一个冰冷而又僵硬的背影。
谢文风已然来到了沈青崖的身边,欲扶他,沈青崖微微摇头,自己坐了下来。
慧明立即给沈青崖开始包扎。
他语气微微不满:“院尊何苦伤自己。”
沈青崖微微摇头:“无碍。”
擂台上空荡荡,良久无人再上。
齐王眉头跳了跳,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时机?他朝身后微微颔首,一名身高九尺、膀大腰圆、如同铁塔般的壮汉应声而出,正是他府中一流高手周大力。
周大力手提两柄硕大的瓜锤,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发出沉闷响声,跃上擂台时,整个台面都被他那魁梧身量震得晃了三晃。
台下顿时又窃窃私语起来。现在似乎真的没有人敢上场了。
沉寂片刻,阿苏尔冷哼一声,翻身上台。他手法迅捷,奈何周大力力大锤沉,以力破巧,不过二十余招,阿苏尔便被一锤震飞手中弯刀,踉跄败下。
赫连晖晖紧接着上台,长鞭舞得密不透风,专攻下盘,试图以柔克刚。周大力双锤挥舞如风车,泼水不进,硬生生以蛮力搅碎鞭影,寻得空隙,一锤横扫,赫连晖晖急退仍被锤风扫中肋下,闷哼认输。
之后又陆续上去了三五个不服气的江湖客,皆在十招内被周大力刚猛无俦的锤法逼退,或兵器脱手,或带伤下台。一时间,台上只剩周大力一人持锤而立,凶威赫赫。
眼看再无人挑战,立在齐王身侧的司仪林尚尧清了清嗓子,准备上前宣布。
就在此时。
“且慢。”
一道清冷的男声破空而来。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身影已如轻烟般掠过人群头顶,稳稳落在擂台之上,距离周大力三尺开外。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冷厉,眉入发鬓。他腰间悬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未出鞘,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谢文风面色微变,身在他身后的韩云更是瞳孔一缩,手指瞬间握紧了剑柄。
是韩劲,他们并未安排他参加英雄榜!
谢文风目光急扫台下,恰好捕捉到人群外围,一道灰色的身影,赵元礼正悄然转身,迅速消失在人潮之郑
谢文风眼神一沉。
台上,周大力喝道:“来者通名!”
“江湖游侠,无名。”黑衣人声音平淡,话音落,剑已出鞘。
剑光并不如何耀眼,却快得不可思议,直取周大力咽喉,竟是毫不留情的杀眨
周大力怒喝,双锤交叠封挡。
“铛!”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周大力只觉得一股凝练如针的巨力透过双锤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脚下不由得退后半步。
韩劲剑势连绵,如潮水般涌来。
周大力空有一身神力,却被这疾风骤雨的剑法逼得左支右绌,怒吼连连,双锤挥舞得越发狂猛,却难以触及韩劲衣角,反而破绽更多。
不过三十余招,他臂上已添了数道血痕,狼狈不堪。
“砰!”韩劲一剑巧妙地荡开一柄重锤,剑身顺势贴着锤杆滑进,剑柄重重撞在周大力胸口。
周大力闷哼一声,气血翻腾,踉跄后退,另一只锤子也差点脱手。
他脸色涨红,还想再战,韩劲的剑尖已抵住了他的喉结。
“……我输了。”周大力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颓然放下双锤。
台下哗然,这突然杀出的神秘黑衣人,竟如此利落地击败了连败数位高手的周大力!
齐王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他缓缓站起身,解下腰间佩剑,那剑鞘古朴,隐有流光,正是当年冶练子所铸的寂灭剑仿品之一,虽远不及真品凶煞,亦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他亲自步上擂台。
“阁下好身手,本王技痒,特来领教。”齐王声音平静,却带着威压。他拔剑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映着夕阳,寒光逼人。
韩劲不语,只是剑尖微抬,示意请。
齐王剑法一出,便是帝王气象,堂皇正大,气象森严,每一剑都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力,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他内力深厚,剑势恢弘,瞬间将韩劲笼罩其郑
韩劲的剑法则如暗夜中的刺客,迅捷,狠辣,专寻那恢弘剑势中细微的转换间隙。
两人一正一奇,一明一暗,斗得精彩纷呈,剑气纵横,竟比之前任何一场都更凶险。
二十招过去,齐王额头见汗,心中却是越打越惊,对方剑法之精妙老辣,内力之绵长凝练,远超他预估,他手中虽是宝剑,却总在关键时刻被对方以巧劲引偏,难以发挥全力。再这样下去……
齐王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变招,剑势陡然变得凌厉霸烈,竟是拼着以伤换赡架势,一剑直刺韩劲心口,同时左掌暗蕴内劲,拍向对方肩胛。
韩劲险险避开剑锋,肩头却被掌风扫中,闷哼一声,向侧后方滑退数步,气息微乱。
就在齐王欲趁势追击时,一道青影飘然而至,挡在了韩劲身前。
玉骨扇“唰”地展开,扇面流转着温润紫气,正是谢文风。
“王爷神威,此战精彩绝伦。”谢文风微笑,“韩劲乃我琅琊阁之人,既已受伤,便由文风代他接下王爷剩余雅兴,如何?”
韩劲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道背影,“公子!”
为何要出琅琊阁,这句话他未曾问出口。
谢文风不曾回话。
齐王持剑而立,目光在谢文风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了一眼台下无数双眼睛。
他心知肚明,方才若非韩劲受伤,自己未必能讨得好去。而这谢文风……深浅更未知。
“谢阁主既如此,本王岂敢不从?”齐王忽地朗声一笑,收剑归鞘,姿态潇洒,“今日以武会友,点到为止,谢阁主风度,本王领教了,此战,是本王输了。”
他竟坦然认输!
台下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与议论。
齐王殿下主动认输?虽看似是给谢阁主面子,但这……沧海印岂不是要归琅琊阁了?
谢文风拱手:“王爷承让。”
尘埃落定。
林啸在齐王示意下,高声宣布最终结果。
历经一日酣战,五枚沧海印的归属,出乎所有人意料,最终花落琅琊阁。
台下嗡嗡声不绝。
琅琊阁?那个富甲下、以商行着称的琅琊阁?他们竟在英雄榜上夺了魁首?许多江湖人面色复杂,有不解,有不屑,也有深深的忌惮。
传言都琅琊阁是在“捡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最后出场的韩劲和始终未真正出手的谢文风,绝非常人。
齐王回到主位坐下,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他端起绿珠奉上的茶,指尖微微用力。沧海印竟落入了这油盐不进的谢文风之手。
他原计划借此物布局,引动各方,逼沈青崖就范的打算彻底落空。
看来,需要另行谋划了。
他目光幽深地扫过沈青崖和谢文风,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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