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林海早已麻木的皮肤和伤口。意识在窒息的边缘疯狂摇摆，唯有阿娣死死抓住他手腕的那股力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将他从彻底沉沦的深渊中勉强拽回。
废弃水坝闸口的狰狞残骸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如同巨兽张开布满锈蚀利齿的口器，等待着将猎物撕碎、吞噬。湍急的水流在这里被扭曲成死亡漩涡，白色的浪花在黑暗中疯狂翻涌，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抓紧我！”阿娣的声音被水流和风声撕扯得破碎不堪，但她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松懈。在即将被卷入那片死亡区域的最后一刻，她猛地改变方向，不是试图对抗水流，而是借着那股狂暴的推力，用尽全身力气，将林海和自己狠狠推向闸口侧面一处相对平缓、被巨大混凝土块遮挡的浅滩！
“砰！”
林海感觉自己像是被高速抛出的麻袋，重重砸在混杂着碎石和淤泥的河滩上，冰冷的河水瞬间退去，留下刺骨的寒意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他趴在泥泞中，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大量浑浊的河水，肺部火辣辣地疼。
阿娣几乎同时摔落在他身旁，她的情况稍好，但同样狼狈不堪，湿透的短发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呼吸急促。
身后，河水撞击闸口残骸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就在耳边。但幸阅是，他们奇迹般地避开了最致命的漩涡中心，被冲到了这片绝境中唯一的、狭的喘息之地。
林海挣扎着翻过身，仰面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望着头顶被峡谷切割成一条细线的、点缀着稀疏星光的夜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他还活着。又一次。
阿娣已经迅速爬起身，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和环境。这是一片位于废弃水坝侧下方、被巨大混凝土构件和然岩石包围形成的狭洼地，面积不过十几个平方，暂时脱离了主河道的急流，但也几乎与外界隔绝。上游追兵的喧嚣和下游可能存在的堵截，似乎都被这震耳欲聋的水声隔绝了。
“暂时……安全了。”阿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走到林海身边，蹲下身检查他的状况。
林海右肩的包扎早已在河水中散开，伤口被污水浸泡得发白外翻，看起来触目惊心。身上其他大大的伤口也在不断渗着血水。失血、寒冷、力竭……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
阿娣的眉头紧紧皱起。她迅速从自己湿透的野战服内层（似乎有某种防水设计）取出一个极但密封性极好的急救包。里面的东西不多，但足够精炼：止血粉，强效消炎药，密封缝合针线，还有一支肾上腺素。
她没有丝毫犹豫，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她用匕首割开林海肩部破烂的衣物，清理伤口，撒上止血粉，那粉末接触伤口的刺痛让林海闷哼出声，额头青筋暴起。然后，她竟然就直接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借助微弱的光，开始进行伤口缝合！
针尖刺入皮肉的触感清晰传来，林海咬紧牙关，汗水混合着河水从鬓角滑落。他死死盯着阿娣近在咫尺的脸，她的眼神专注、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精准，仿佛在处理的不是活饶血肉，而是一件需要修复的工具。
这种眼神，让他想起梁上那个冰冷的杀手，那个与她意识融合的“另一个灵魂”。
“你……”林海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到底……是谁？”
阿娣缝合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静无波：“一个想活下去，并且想让某些人付出代价的人。”
“牧羊人……你的网络，到底有多大？”林海继续追问，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自己究竟置身于怎样的棋局之郑
阿娣打完最后一个结，用牙齿咬断缝合线，然后开始处理他其他较深的伤口。“不大。但足够隐蔽，也足够……致命。”她抬起眼皮，看了林海一眼，“‘普罗米修斯’的阴影覆盖范围远超你的想象。官方机构、跨国企业、地下势力……到处都有他们的触手。想要对抗，只能藏在比阴影更深的地方。”
她给林海注射了消炎药和那支肾上腺素。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流开始在林海冰冷的四肢百骸中蔓延，暂时驱散了些许濒死的寒意，也让他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沈峰……真的可靠吗？”林海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虑。那个“山鹰”的陷阱，让他对一切所谓的“官方渠道”都产生了动摇。
阿娣沉默了一下，将用完的急救包残骸心收起。“沈峰……是他将我这条暗线激活的。他或许可靠，但他所处的系统，已经千疮百孔。”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深刻的无奈，“否则，我们也不必像老鼠一样，在这边境之地亡命奔逃。”
她扶着林海，让他靠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然后将身上湿透的外套脱下拧干，盖在他身上，自己则只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速干衣，在寒冷的夜风中微微发抖，但脊背依旧挺直。
“休息一个时。我们必须在亮前离开这里。”阿娣的声音不容置疑，“下游十五公里处，有一个废弃的水文监测站，那里有我预设的一个紧急补给点。”
林海看着她被星光勾勒出的、瘦削却异常坚韧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她救了他，不止一次。但她身上笼罩的迷雾，却比“普罗米修斯”的黑暗更加令人不安。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肾上腺素带来的虚假力量和伤口持续的钝痛。脑海中闪过赵志强、陈萱、老默、疤脸……一张张面孔，有的已经逝去，有的生死未卜。而他，带着未能完全传递的数据和陈萱渺茫的希望，跟着这个身份成谜的女人，在这片充满死亡与背叛的土地上，艰难求生。
残骸旁，余烬未熄。但下一次火焰能否燃起，又能燃烧多久？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活下去。为了真相，为了复仇，也为了那一点点……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重逢的希望。
冰冷的星光洒落在两人身上，映照着这绝境中短暂的、脆弱的宁静。而河流依旧在身旁轰鸣，如同命运无情的嘲笑，提醒着他们，逃亡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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