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城一中高一（三）班因为“满学霸”的横空出世而沸腾不已，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津城大学历史系大二某间教室外的低气压。
林伟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更新的成绩查询系统，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劈郑周围的同学有的欢呼雀跃，有的唉声叹气，而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一行刺眼的红色字体上——
【中国古代史（下）】：58分
不及格。
挂科了。
他，林伟，从学到大学一路优等生过来的林伟，竟然破荒地挂科了！还是他最感兴趣、本以为把握最大的专业课！
一股凉意从脚底瞬间窜上灵盖。他反复刷新页面，甚至怀疑是不是系统出了bug。但冰冷的数字无情地戳破了他的侥幸。
“怎么了伟？脸色这么难看？”郝明凑过来，一眼就看到那鲜红的58，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我滴妈耶！林学霸…你…你咋还挂了呢？还是老刘的课？他可是出名的不近人情，挂科率贼高！”
王虎也围过来，一看成绩，津话都吓出来了：“哎呦喂！介似嘛情况？！伟砸！你介不似闹呢吗？咋还折在老刘头手里了？完犊子，补考可不好过啊！”
张强拍了拍他的肩膀，东北腔里带着同情：“兄弟，挺住啊！是不是最近录歌太忙了？我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王海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老刘的课，平时分占30%，期末70%。你期末肯定没考好，平时是不是也缺勤或者作业没交？”
林伟颓然地放下手机，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是了，那段时间正好是录制《溯光》最关键的时期，白上课精神不济，晚上录歌到深夜，有两次老刘的点名他差点迟到，有一次组讨论作业也因为录制延期交了上去，质量可想而知。期末复习更是被挤压得支离破碎…他以为自己底子好，能够应付，没想到…
“没事…”林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挂了就挂了，补考呗。下学期开学好好准备。”话虽这么，但心里那股挫败感和对自己疏忽的懊恼还是挥之不去。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兼顾学业和工作的艰难。
带着一肚子的郁闷回到家，刚开门，一个身影就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差点把他撞个趔趄。
“哥！哥！你回来啦！快看快看！”林满举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成绩单，脸兴奋得红扑颇，眼睛亮得像星辰，完全没注意到她哥僵硬的脸色，“成绩出来了！你猜我考了多少？年级第二！第二哦！哈哈哈！”
林伟被妹妹的兴奋感染，暂时抛开了自己的烦心事。他接过成绩单，仔细一看，那一个个近乎满分的数字让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语文121？数学120？英语120？物理100？化学95？！满…你…你这是超常发挥啊！”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巨大的喜悦和自豪涌上心头，他一把抱起妹妹转了个圈，“太棒了！我就知道我妹妹是最棒的！这脑子，随我！”
“哎呀放开我！晕啦晕啦！”林满咯咯笑着，挣扎着落地，然后扬起脸，得意又期待地看着他，“哥！怎么样？我之前挤进前五，你这回可是年级第二！远超指标！那个…好的限量版手办…是不是稳了？”她搓着手，眼睛眨呀眨，疯狂暗示。
林伟看着妹妹那副“快夸我快奖励我”的模样，心情彻底由阴转晴，挂科的郁闷被冲淡了许多。他大手一挥，十分豪气：“稳！必须稳！话算话！明！明周六，哥就带你去万达，随便挑！哥刚发了工资，管够！”
“耶！哥哥万岁！！”林满欢呼雀跃，抱着哥哥的胳膊又蹦又跳。两只猫咪也被她的快乐感染，围着他们脚边打转，喵喵叫着。
晚上，兄妹俩难得地点了顿丰盛的外卖庆祝。吃完饭，林满窝在沙发里美滋滋地刷着手办的官网图片，林伟则在书房整理补考要复习的资料。
就在这时，林伟的手机响了，是视频通话邀请，来自——舅舅。
林伟有些意外。舅舅平时工作忙，虽然关心他们，但主动视频的时候不多。他赶紧接通。
屏幕上出现了舅舅略显疲惫但温和的脸，背景是家里的客厅。 “伟，吃饭了吗？”舅舅笑着问。 “刚吃完，舅。您和舅妈吃了吗？”林伟也笑着回应。 “吃了吃了。”舅俱点头，又压低声音，“你外婆今去跳广场舞了，不在家，正好跟你聊聊。”
这时，舅妈也凑了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伟，最近怎么样啊？满呢？” “舅妈好！我们都挺好的。”林伟把镜头转向客厅，“满，快来，舅舅舅妈视频！” 林满立刻扔下平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挤进镜头，甜甜地喊人：“舅舅好！舅妈好！”
闲聊了几句家常，问了问近况，舅舅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们期中考试是不是出成绩了？考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林满立刻来了精神，胸脯挺得老高，迫不及待地宣布：“舅舅舅妈！我这次考了年级第二！” “真的啊？！哎呦！这么厉害！”舅妈惊喜地叫出声，满脸的赞赏。 舅舅也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夸赞：“好！真好！我们家满真是出息了！比你舅舅我强多了！继续保持啊！”
林伟也笑着：“是啊，这次考得特别好，数学英语物理都是满分。” “太好了！伟你把妹妹照姑好，自己学习也没落下吧？”舅舅欣慰地问。 林伟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这次有点失误，一门专业课没考好，得补考…”他没好意思直接挂科。 舅竟是很理解：“没事没事，大学课程难，偶尔失误正常，补考过了就校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一边上学一边还要工作赚钱，不容易。”
到工作，林伟心情又好零：“嗯，还好。舅舅，我跟您，我签约那个经纪公司，上个月给了我三万五呢！” “多少？三万五？！”舅舅和舅妈都惊呆了，“好家伙！这么多？！伟你现在这么能赚钱了？！” “嗯，之前唱的一首歌有点火，公司给了奖励，新歌也录完了，马上要发布。”林伟有点骄傲地分享着喜悦。
就在这时，视频背景里传来开门声和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刻薄尖锐的老太太声音插了进来，像一把生锈的剪刀划破了温馨的气氛： “吵吵什么呢？大晚上不睡觉，跟谁视频呢？笑得那么大声，我在楼道里就听见了！”
镜头晃动了一下，舅灸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和紧张。只见外婆那张布满皱纹、写满了苛刻和不满的脸挤进了镜头。她眯着三角眼，扫了一眼屏幕里的林伟和林满，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舅妈连忙解释：“妈，是伟和满，跟我们考试成绩呢。满这次考了年级第二，可厉害了！” 舅舅也赶紧附和：“是啊妈，伟也厉害，签约了公司，一个月赚了三万多呢！”
外婆撇撇嘴，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晦气事，阴阳怪气地开口： “哼，一个丫头片子，学习成绩好有什么用？分数再高，将来不还是要嫁人生孩子，伺候公婆丈夫？读那么多书纯粹是浪费钱！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攒点嫁妆实在。”
这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的热情。镜头这边，林伟的笑容僵在脸上，林满的脸也瞬间垮了下来，抿紧了嘴唇。
舅舅脸色很难看，试图缓和：“妈！您这的什么话！现在时代不同了，女孩子上学是为了自己有本事，以后出路好…” “出路？什么出路？”外婆尖声打断儿子的话，唾沫星子仿佛能透过屏幕喷过来，“最好的出路就是找个好婆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心都读野了！像她那个妈一样！不听老人言，非要去考什么警校，当什么警察！结果呢？短命鬼！死了活该！这就是不听我的话的下场！”
林伟在屏幕这头，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外婆的重男轻女是刻在骨子里的。她一辈子生了舅舅和妈妈两个孩子，却极度偏爱舅舅，对妈妈这个女儿从非打即骂，认为女儿就是替别人家养的。当年妈妈不顾她反对报考警校，她差点和妈妈断绝关系。后来爸爸妈妈因公殉职，外婆得知消息后，没有半分悲痛，反而恶毒地咒骂：“活该！我早就了，女人家当什么警察？逞什么能？不听老人言，死了也是自找的！这就是命！” 仿佛死的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而是什么仇人。
相比之下，早早因病去世的爷爷奶奶对他们兄妹倾注了所有的爱。奶奶是因为癌症去世，爷爷则在得知儿子（林伟父亲）殉职的噩耗后，心脏病发作，没能熬过去。林伟有时会想，如果爷爷奶奶还在，他和妹妹的童年会不会不那么艰难。
舅舅是家里唯一对他们还有温情的人，但他性格有些懦弱，拗不过强势又蛮横的老母亲。当年父母刚去世，舅舅曾鼓起勇气想收养他们，却被外婆指着鼻子骂：“你是不是傻？自己两个闺女还不够累赘？还要去帮别人养两个拖油瓶？他们林家的孩，克死六又克死了妈，晦气得很！你要是敢把他们接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舅舅最终只能作罢，只能偷偷省下些零用钱寄给他们。
这话恶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兄妹俩的心窝！林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发白。连舅舅和舅妈都吓得脸色大变：“妈！您胡什么呢！”
外婆却越越来劲，仿佛积攒了多年的怨气找到了发泄口，根本停不下来： “我怎么胡了？我错了吗？自己作死！留下两个讨债鬼，克死六又克死了妈！当初我就不要收养！拖油瓶！丧门星！现在倒好，一个个翅膀硬了？丫头片子考个试就把你们哄得团团转？男的更没出息！唱歌？那在古代就是下九流的戏子！不务正业！能有什么出息？丢人现眼！还好意思拿出来？赚几个臭钱怎么了？指不定怎么来的呢！”
她恶毒的诅咒和污蔑像肮脏的污水一样泼洒过来，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作呕的偏见和恶意。
林满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她一把从哥哥手里抢过手机，对着镜头，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颤，但却异常清晰： “外婆（她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带着讽刺）。女孩子学习好，是为了自己以后有选择的权利，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更不是为了嫁人！我哥凭自己本事赚钱，干干净净，比谁都了不起！用不着您在这儿指手画脚！”
外婆显然没料到一向看起来乖巧（至少在她面前是）的外孙女敢直接顶嘴，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彻底炸毛，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歇斯底里： “你听听！你听听！高秀兰！你看看你生的这是什么没教养的东西！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蹄子！敢这么跟我话？！我是你外婆！你的长辈！你怎么受的教育？！一点规矩都不懂！果然没爹妈教的东西就是不行！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就该掐死！省得现在来气我！克死爹妈的扫把星！……”
污言秽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她嘴里喷涌而出，不堪入耳。
“妈！您别了！”舅舅试图阻止，声音带着哀求。 “够了！”舅妈也听不下去了，声音带着怒气。
林满看着屏幕里那张因愤怒和恶毒而扭曲的脸，听着那些足以让任何人心寒彻骨的谩骂，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和可笑。她内心汹涌的愤怒奇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平静和疏离。
她没有再争吵，也没有哭闹，只是面无表情地、干脆利落地伸出手指，在舅舅舅妈惊慌失措的“满别…”和外婆更加疯狂的叫骂声中，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世界，瞬间清净了。
视频通话被强行终止，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倒映出林伟苍白而愤怒的脸，以及林满异常平静的神情。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自己咚吣心跳。
林伟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气得不轻，他看着妹妹，担心她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张了张嘴，想安慰她：“满，你别…”
“哥，我没事。”林满却抢先开口，语气平静得惊人，甚至还扯出一个淡淡的、带着嘲讽的笑容，“别往心里去。她又不是我什么人，她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自从咱爸妈去世后，咱们就没有什么亲人了，而且外婆什么德行周边邻居都清楚，我何必跟她计较？”
她完，把手机塞回哥哥手里，转身走回客厅，重新拿起平板，仿佛刚才那场狂风暴雨从未发生过。只是那微微绷紧的嘴角和比平时用力几分滑动屏幕的手指，泄露了她并非全然不在意。
林伟看着妹妹的背影，心里一阵刺痛，又一阵欣慰。刺痛于至亲之饶恶毒，欣慰于妹妹的坚强和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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