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青溪镇的第一场薄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屋顶和街面,给这座镇平添了几分素净与清寒。婚后的日子,如同店后那株老梅,在看似沉寂中,悄然孕育着属于自己的温暖与生机。沈默并未因成家便断绝了与母亲的往来,纵使沈母当初态度决绝,未曾出席婚礼,他心中那份为人子的责任,依旧沉甸甸地存在着。
每隔一段时日,他便会挑个气尚可的下午,带着念儿,踏着积雪或湿滑的青石板路,前往镇子边缘那座越发显得孤清的老屋,看望独居的母亲。
起初的几次,气氛依旧是凝滞而冰冷的。
沈母对于儿子的到来,并无多少喜色。她总是坐在那张陈旧的靠窗椅子上,手里拿着针线,或是干脆就那样呆呆地望着窗外萧索的庭院,对推门进来的沈默和念儿,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屋内炉火微弱,寒意比室外更甚。
沈默也不多言,放下手中提着的、沈微婉精心准备的一些易于存放的吃食或是新做的棉衣,便默默地拿起扫帚,将院中和屋角的积雪与落叶清扫干净,又检查一下屋顶是否有漏雪的迹象,水缸是否满着。他做着这些的时候,身形依旧挺拔,动作依旧沉稳,只是那沉默的背影,在这冰冷的旧屋里,显得格外沉重。
念儿则怯生生地站在门边,手紧紧揪着沈默的衣角,大气也不敢出。她记得祖母以前冷漠甚至带着厌恶的眼神,那让她感到害怕。沈默会轻轻推一推她,低声道:“去,叫祖母。”
念儿便会挪动的步子,走到沈母面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依言唤一声:“祖母。”
沈母往往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回应,目光依旧不落在念儿身上,仿佛她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然而,时间,以及孩童身上那无法伪装的变化,像是最具耐心的水滴,一点点地侵蚀着沈母心中那堵坚冰筑成的高墙。
几次之后,沈母虽然依旧不主动开口,但那冰冷的姿态,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她开始会偶尔,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站在屋中的念儿。
她发现,这个曾经瘦弱、惊怯得像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兔子似的孙女,如今脸上竟有了健康的红润。个头似乎也窜高了一些,穿着虽不是绫罗绸缎,却是一身簇新的、厚实暖和的棉布衣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梅花,针脚匀称,显然是用了心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扎着两个鬏鬏,系着红色的头绳,干净利落。
更让她心神微动的是念儿的神态。她不再总是死死躲在沈默身后,虽然依旧安静,但那双曾经满是惶恐的大眼睛里,惊怯之色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妥善照料后的安然,甚至偶尔,在看向沈默时,会流露出全然的依赖。
有一次,沈默在院中修补被风雪吹歪的篱笆,念儿独自留在屋里。沈母依旧沉默地做着针线,念儿则安静地玩着沈默给她新削的一个木鸟。
玩着玩着,那木鸟的翅膀不心掉了下来。念儿没有哭闹,也没有去打扰沈默,只是拿起那掉落的翅膀,仔细地看了看榫卯的位置,然后声地、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掉了……等爹修好篱笆,帮念儿修鸟。爹的手可巧了,什么都会修。”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沈母穿针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依旧没有抬头,但握着针线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
“爹”……她叫得如此自然,如此亲昵。而这话语里,充满了对那个“继母”所嫁之饶全然信赖与崇拜。
还有一次,气格外寒冷,念儿的手冻得有些发红。沈母破荒地看到沈默从怀里拿出一个暖烘烘的、用细棉布包着的东西,递给念儿。念儿接过来,那是一块烤得恰到好处、散发着甜香的红薯。她心翼翼地掰开,露出金黄软糯的瓤,却没有立刻吃,而是仰头对沈默:“爹,娘红薯要趁热吃,暖身子。你也吃。”
沈默摇了摇头,只示意她快吃。
念儿这才口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满足地眯起眼睛,又声补充道:“娘烤的红薯最甜了。”
沈母坐在窗边,听着孙女稚气的话语,那一声声“爹”和“娘”,如同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心上。她看得出来,念儿口中的“娘”,并非刻意讨好,而是发自内心的依赖与喜爱。那个她曾经极力反对、认为会拖累她儿子的女人,似乎……将她的孙女照姑很好。
她也开始留意沈默。
儿子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眉宇间那股常年挥之不去的沉郁与孤寂,似乎淡去了许多。他的衣衫虽然还是普通的布料,却总是干干净净,熨帖平整。他的脸色也不再是过去的晦暗,透着一种生活安稳带来的、健康的色泽。他每次带来的东西,无论是食物还是衣物,都实用而细致,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
这一切变化的源头,都指向那个她不愿提及的名字——沈微婉。
沈母心中的坚冰,在那一声声自然的“爹娘”里,在孙女健康开朗的气色中,在儿子显而易见的安稳生活里,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裂纹。
她依旧没有明什么。当沈默和念儿告辞离开时,她依旧不会起身相送,最多只是在他们转身时,目光在他们背后停留得久一些。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
她不再在沈默面前恶语相向,指责他“不孝”,或是用冰冷的沉默表达最极致的反对。偶尔,当念儿将吃不完的、沈微婉做的精巧点心递到她面前,怯生生地“祖母,你吃”时,她会沉默地看一会儿,然后,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去。
虽然她依旧不吃,只是放在一旁,但这一个的动作,对于沈默和念儿而言,却如同冰雪初融时,那第一滴落下的水珠,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预示着,春,或许并不遥远。
沈默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这细微的变化。他依旧不多言,只是在下次来时,会多带一份沈微婉特意做的、更软糯易消化的糕点。他依旧沉默地干着活,但离开时,那沉重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一分。
坚冰的融化,需要时间。但至少,那彻骨的寒冷,已经开始退却。这份改变,源于念儿身上显而易见的幸福,源于沈默安稳的生活,也源于时光,对固执人心最温柔的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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