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困局尚未找到破解之道，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又摆在了李腾面前。已签约和即将落户的企业，在办理各项审批手续、协调当地关系、解决用工需求时，依然需要与镇政府多个站所打交道，程序繁琐，效率低下。钱宝贵已经半开玩笑地抱怨过两次：“李镇长，咱们柳林啥都好，就是办起事来，门坎有点多，腿都快跑细了。”
这个问题，李腾早有察觉。在书记办公会上，他系统地提出了自己的构想：“赵书记，各位同志，随着企业不断入驻，我们现有的服务模式已经跟不上需求了。我建议，整合经发办、企管站的部分职能，并抽调精干人员，成立一个‘柳林镇企业服务办公室’，专门负责对接企业，提供从项目落地到生产经营的‘一站式’、‘保姆式’服务，统一受理、内部流转、限时办结，真正让企业‘少跑腿、好办事’。”
这个提议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激起了涟漪。
赵东升沉吟着，没有立刻表态。他认可提升服务效率的必要性，开发区要发展，营商环境是关键。但成立新机构，涉及职能调整和人员安排，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李镇长的想法很有建设性。”赵东升缓缓开口，“优化营商环境，是我们必须下大力气抓好的工作。不过，这个‘企业服务办公室’的定位、职能、人员怎么定，需要仔细斟酌。尤其是负责人人选，很重要，既要懂业务，又要善于协调，还得有服务意识。”
李腾知道关键点来了，他深吸一口气，道：“关于负责人，我建议，由张华同志临时负责。”
会议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张华？那个去年才分来的大学生？
“张华？”原企管站站长，现在被调整分管部分社会事务的孙德旺（刘长根旧部，新角色）第一个出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李镇长，张华同志确实有热情，脑子也活络。但是不是太年轻了？资历也太浅。企业服务涉及面广，情况复杂，需要老成持重的同志把关。他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子，压得住阵脚吗？企业老板们能信服他？”
孙德旺的话，代表了一部分老资格干部的心声。他们习惯于论资排辈，对年轻干部快速冒头本能地排斥。
“我同意孙站长的看法。”另一位资深的副镇长也开了口，语气委婉但立场明确，“企业服务无事，牵涉到工商、税务、环保、安全、劳动等多个方面，需要丰富的经验和人脉。张华同志缺乏基层历练，直接放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是不是可以先让他跟着老同志学习一段时间？”
刘长根虽然没有直接发言，但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李腾耐心地听着，等反对的声音稍歇，他才平静地回应：“我理解各位的担心。论资历，张华确实不算深。但是，我们选用干部，不能只看资历，更要看能力、看潜力、看是否适合岗位要求。”
他列举道：“第一，张华是学经济管理的，专业对口，对招商引资政策、企业运营管理有系统的知识储备。第二，他思维活跃，接受新事物快，在之前的数据核查、申报材料准备等工作中，表现出了很强的学习能力和责任心。第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他与企业，特别是年轻的企业管理者，沟通顺畅，没有代沟，更能理解他们的需求。至于经验和人脉，可以在干中学，我们可以给他配强助手，建立后台支持机制。”
他看向赵东升，语气诚恳：“书记，开发区的建设需要新思维、新气象。我们不能总用老办法解决新问题。给年轻人压担子，既是工作的需要，也是为我们柳林培养后备力量。我提议让张华临时负责，就是给他一个试用和展示的机会，做得好，自然服众；做得不好，我们再调整也来得及。”
赵东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权衡着利弊。李腾的理由是充分的，破格用人也符合上级提倡的导向。但平衡内部关系，维护班子团结，同样是他这个党委书记必须考虑的。
“李腾同志的建议，出发点是为了工作，是为了柳林的发展大局。”赵东升最终开口，定流子，“成立企业服务办公室，很有必要。关于张华同志……”他顿了顿，“这样吧，办公室先成立起来，由李腾同志直接分管。张华同志呢，就以经发办副主任的身份，牵头负责办公室的具体筹建和初期运作，算是临时负责。我们观察一段时间，看看实效再。其他相关站所，必须全力配合支持，不允许设卡刁难。”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体现了对李腾提议的支持，给了张华机会，又保留了回旋余地，照顾了老同志的情绪。
“我同意书记的意见。”李腾首先表态。他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孙德旺等人虽然心里仍不以为然，但书记拍了板，也不好再明着反对，只得悻悻地表示服从。
会议结束后，李腾把张华叫到了办公室。年轻人显然已经听到了风声，脸上带着激动，但更多的是紧张和不安。
“镇长，我……我怕我干不好，辜负了您的信任。”张华搓着手，声音有些发干。
李腾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压力很大，是吧？”他笑了笑，语气缓和，“有压力是正常的，没压力才明这个岗位不重要。我当初刚给宋县长当秘书的时候，比你还要紧张。”
他站起身，走到张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你负责这个办公室，不是让你一个人去扛所有事。你要做的，是搭建一个平台，理顺一个机制，凝聚一个团队。要善于学习，多向老同志请教；要敢于协调，遇到推诿扯皮的，直接报给我；要用心服务，真正站在企业的角度想问题。记住，这个办公室成立的目的，不是增加一个审批环节，而是减少企业的麻烦，提升政府的效率。”
李腾的鼓励让张华镇定了一些，他挺直了腰板：“镇长，我明白了！我一定尽全力，把这件事办好！”
“好，要的就是这个劲头。”李腾点点头，“下去先拿一个筹建方案给我，包括人员组成、职责分工、工作流程、服务承诺。要具体，要有可操作性。”
张华离开后，李腾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推动一项改革，哪怕是这样一个微的机构调整，也需要耗费如此多的心力和口舌。
晚上，他给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儿子山岳。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妈今又加班，我一个人在家吃饭。”儿子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委屈。
李腾心里一酸：“山岳乖，爸爸忙完这阵就回去陪你。你自己先热饭吃，注意安全。”
这时，张薇接过电话，背景音里还有键盘敲击声，显然也在加班。“怎么了？有事？我这儿正赶稿子呢。”
“没什么，就是……镇里今开了个会，成立了个企业服务办公室，让张华临时负责了。”李腾本想分享一下工作进展，或许能换来一丝理解和认可。
“哦，你决定就好。”张薇的语气平淡，甚至有些敷衍，“我这正忙，省委宣传部要一个急材料，陈部长（她已习惯在工作场合称呼舅灸职务）亲自盯着的。先挂了啊，你忙你的，记得提醒山岳锁好门。”完，便匆匆挂羚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李腾拿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家庭的疏离感，并未因他工作的进展而消减，反而似乎因为夫妻二人在各自轨道上的加速奔跑，而变得更加遥远。他叹了口气，一种孤独感悄然漫上心头。
与此同时，在镇政府食堂的角落里，孙德旺和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站长坐在一起吃饭。
“哼，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让一个愣头青去伺候那些精明似鬼的老板，等着看笑话吧。”孙德旺扒拉着盘子里的菜，语气酸溜溜的。
“就是，企业那边哪个不是人精？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到时候捅了篓子，还不是得我们去擦屁股？”另一人附和道。
“听李镇长力排众议，非要提拔他。看来这‘圈子’，是越搞越明显了。”有人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这些议论，虽然没有传到李腾耳中，但一种无形的阻力已经形成。张华牵头筹建企业服务办公室的工作，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他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外部企业的复杂需求，更有内部或明或暗的掣肘与观望。这场围绕服务效能提升和干部使用的“战争”，刚刚拉开序幕。而李腾，在推动发展的道路上，依然面临着内外交困的复杂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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